“梅姨”像作者,山东警官林宇辉讲述被拐孩子家庭的故事

2019-11-29 11:04 来源:齐鲁晚报
  近日,因为人贩子“梅姨”模拟画像风波,山东“画家警探”林宇辉再次被各大媒体频繁提及。那张“梅姨”素描原图挂在林宇辉的工作室里。

  今年61岁的林宇辉在退休前是一名警察,长期从事模拟画像工作,还原犯罪嫌疑人的容貌,以协助侦破案件。近两年,他接触了近70个被拐儿童的家庭,他们带着孩子被拐前的照片找上门,拜托林宇辉勾勒出孩子长大后的模样,希望能够通过一张模拟画像,看到孩子成人长大后的样子,更希望找到已经长大的孩子。而林宇辉也怀着一颗公益心,尽心尽力地帮助着这些家长们。

  很多被拐孩子的家长经过等待拿到模拟画像后,失声痛哭,仿佛孩子来到眼前。受访者供图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林宇辉的工作室,记者看到除了“梅姨”,画板上还挂着几十张人像素描,都是被拐儿童的成人模拟画像,有“梅姨”拐卖的,也有其他人贩子拐卖的。虽然这些人模样各异,但林宇辉说,他会尽量在保留孩子样貌特征的基础上把孩子画得好看点,让孩子的眼神中透出对家的渴望,“让孩子父母看到画像,会觉得孩子过得好,也在想家,想回到他们身边。”

  在世界模拟画像界,关于林宇辉的成功案例很多。2016年林宇辉参加央视《挑战不可能》,节目组用马赛克把一个5岁小孩的照片模糊掉,林宇辉通过这张模糊的照片,画出了小孩长大以后的模样。

  退休后,林宇辉有个想法,计划要画满100幅被拐儿童画像,所以,现在的林宇辉比上班的时候还要忙,他每天都能接到从全国各地打来的电话,询问画像的事情。为了方便工作,林宇辉租了一套房子做工作室,正好太太侯庆瑛也退休了,给自己做助手。

  林宇辉目前为被拐儿童画像全部是公益免费。一些经济紧张的被拐儿童家长找来画像的时候,林宇辉和太太都会做接待,让他们吃住在家里。之前为了方便,租了一个更大的房子,专门放上双人床等,后来因为经济压力太大退租,换成了现在稍小一些的房子。

  对于工作室的开支,他介绍,一年的租金就要6万元,外加水电、物业费等零碎支出,还有接待一些家长的花费,加起来不是小数目。林宇辉的退休金无法维持,主要靠动用妻子之前做生意攒下的钱。

  画像不收费但要排队

  找孩子的大多数家庭很困难。有一次早上林宇辉到工作室,看见门口蹲了好几个人都是来求画的家长。他们前一天晚上就到了,几十块钱的旅馆也舍不得住。他们说这些年都习惯了,哪里都能蹲一晚上。林宇辉就安排他们进屋,让他们在自己家住了好几天。

  有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林宇辉要做这件事情。林宇辉说,他只是不忍心把这些被拐儿童父母的最后一丝希望掐灭。

  找林宇辉画像虽然不收费,但是需要排队。林宇辉很少会破例给人插队。曾经有个母亲来找林宇辉插队画像,林宇辉给破例了:这名母亲孩子已经丢了十几年了,自己身体不好马上就要上手术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手术室。在做手术之前,她想要看长大的孩子一眼,如果自己能活着,就继续找;如果自己死了,也能弥补遗憾。

  在上门求助的父母中,孩子母亲占了绝大多数。但第一个上门求助的是孩子父亲,河南周口的申军良。申军良的儿子申聪已经丢了15年。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申聪已经是个16岁的小伙。

  实际上,有时候林宇辉也不知道,让这位已经历经千辛万苦的中年男人点燃这渺茫希望到底是不是好事:林宇辉去申军良家看过,虽然是家徒四壁,但却塞得满满当当——一摞一摞的宣传单和寻人的牌子摆在家里。这些年,所有的钱都用来找孩子了。一有点钱,就去找孩子。不知道往哪里找,但一直寻找。

  在林宇辉的工作室内,墙上挂满了模拟画像的底稿,帮求助人画像成为他退休生活的重要部分。

  万份传单只有一条线索

  身体上的苦痛都是其次的。最让这些寻子父母难受的,是一次次交替的失望。很多寻子的家长都被骗过。

  申军良什么方法都用过了。最开始他白天抱着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摞厚厚的寻人启事和一瓶胶水,在大街小巷贴;晚上困了,就靠在路边睡一会儿,醒了继续贴。虽然没找到儿子,但申军良摸到一个规律:每发出一万份传单,可以得到一条线索。

  申军良也曾用过悬赏。2008年,他在寻人启事中将赏金喊到了10万元。那段时间,申军良的手机响个不停。那些自称与申聪有关的消息,从全国各地蜂拥而来。

  最初,只要有人提供线索,要多少钱他都给。2009年,一个成都的号码声称知道申聪的下落,前提是先转2000块钱。申军良夹着钱一路小跑,终于在3公里外找到一家农业银行,汇了过去。按照对方说好的见面地址,申军良连夜赶了过去,下了火车,对方已经关机。

  还有一些父母,有时候路过一些人家觉得孩子的哭声像自己家孩子,就趴在人家家门口听几个小时,进门去看,被人打出来。实际上这时候距离自己孩子丢失已经很多年了,孩子早就不是小婴儿了。

  只要都在寻找孩子,他们之间就异常团结。通过网络和大大小小的寻亲活动,他们一起参加过寻子公益活动,彼此之间都会询问孩子的出生日期、被拐卖日期、体貌特征等,手里拿着寻子信息板,背后立着大幅的寻子广告。在寻找自己孩子的同时,也一起寻找其他丢失的孩子——只有这样的互帮互助,才能更大范围地寻找到孩子。

  被拐孩子也在找父母

  枣庄的小石,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买来的。家里还有几个养父母亲生的姐姐,对他很不好。养父没有了之后,小石就被养母赶出了家门。

  找到林宇辉的时候,小石充满了怨念。他问林宇辉有没有人来找他,他说自己并不是想认亲生父母,只是想问问,自己是不是被抛弃的。

  从小到大,小石的养父母都会跟他说自己是被抛弃的,是没人要的孩子。

  每次跟林宇辉或者侯庆瑛说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小石都充满了深深的怨念。

  后来,根据小石在宝贝回家寻亲网站发布的照片,一对云南的老夫妇找了过来。两边约在林宇辉的工作室见面。两边一相见,林宇辉都觉得像:个子不高,壮壮的身材,黑脸膛,看着特别像一家人。找了几十年儿子的老两口拉着小石的手亲热地喊儿子,小石也哭了。

  林宇辉给两边安排了免费的DNA鉴定,结果对不上,俩人没亲子关系。

  老夫妻拉着小石的手哭,跟小石说,“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儿子,你这个儿子我认定了。”小石也哭,跟着这老两口回了云南。

  后来小石还联系过侯庆瑛,发了很多自己在云南生活的照片。老两口带小石回家后,摆了很多桌认亲的酒席,亲戚朋友们都来了道喜。老两口还有几个女儿,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特别好。

  小石说,我有家了。

  很多寻子的母亲都跟侯庆瑛成了朋友,经常会在微信上聊聊。一位孩子家长前几天给侯庆瑛发了一张照片,穿着裙子化着妆,特别精神漂亮。她告诉侯庆瑛,大女儿生孩子了,自己当姥姥了。她帮着操持了一场盛大的满月酒。她说,自己还是会一直找孩子,一直到孩子找到,或者自己死去。

  画笔沉重,唯愿天下无拐

  从2017年画第一幅被拐儿童画像开始,林宇辉笔下的每一幅走失儿童画像,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有些孩子是被抢走的,有些孩子是被骗走的,还有些孩子是被偷走的。事情只是发生了,没有“应该”和“不应该”。

  对于这些被拐孩子的家长来说,失去了孩子的家庭,就是“无间地狱”。在这里,无法解脱,无法快乐,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孩子被拐,会受苦,会受难。父母的心,像钝刀在割。

  来找林宇辉画像的人很多都将这幅画像作为一根救命稻草,甚至还觉得,走失的孩子会有一天从自己身边路过,而看过画像的自己能够从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他。

  林宇辉说,他现在晚上也经常做梦,梦到被拐儿童的家长拉着他的手哭,手里提着包,脖子上挂着寻亲的大牌子。这些沉重的梦的场景,催促着他拿起画笔。

  “其实我每次画孩子,都特别地沉重。我画的不是一幅简单的画,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林宇辉说,自己小时候的愿望有两个,一个是当警察,一个是当画家。后来去做了画像的警察。实际上,自己是个挺浪漫的人,想要在退休之后画山画水,带着夫人出去走走看看,但现在这些依然是愿望,自己不敢停下画笔,虽然笔太沉重了。

  曾经有家长跟林宇辉说,如果孩子死了、没了,自己也就认了,但是孩子是“不见了”。孩子不见了父母就要找。

  艰难的寻找路上,那些希望和绝望,那些执着和痛苦,那些缘起和缘灭,在尘埃中,总能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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