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火化证所用的照片。本文照片皆为澎湃新闻记者海阳拍摄
62岁的王天国与50岁的喻可会将永远记住2016年5月10日的那个夜晚。
那天,自称持有医师证的“赵医生”坐在他们家中的沙发上,通过一款手机测试软件证明夫妇二人29岁的儿子王勇所患并非癫痫,而是“肾虚”。“赵医生”随后给王勇开了价值8000多元的无限极保健品,并要求他停用已经吃了一年半时间的抗癫痫药物卡马西平,以证明“吃我的药效果好”。
然而仅仅8天后,王勇于2016年5月18日癫痫大发作,在床上抽搐着手脚死去。面对重庆市涪陵区义和镇食药监所人员的质询,这个真名为赵继勇的无限极涪陵地区销售代理终于承认自己所售卖的并非药物,而是保健品。喻可会说,听闻此言她当场昏厥。在此前已花费八十多万元治疗费用,负债二十多万元,与癫痫病抗争16年后,这个农村家庭还是未能避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运。
邂逅无限极
自2008年以来,王天国与喻可会夫妇便住在重庆市涪陵区义和镇的一套公寓房内。同为第一批三峡移民,这对老夫妇的居所并不如邻居们的来得精致。房内家具大都斑驳粗糙,最值钱的电器是一台约20寸的液晶电视,没有安装空调。为了筹钱给儿子王勇治病,夫妇二人十多年来一直竭力缩减开支,从来不曾旅游。
王天国、喻可会家中一隅。
2000年,13岁的王勇因伤口感染患上癫痫。此后,他经常毫无预兆地突然昏厥,发作严重时会浑身抽搐,连续昏迷。后一种症状学名为全面强直-阵挛发作,通称“大发作”。2011年,一次持续1个月的大发作让王勇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在王天国和喻可会的照料之下,已经被涪陵急救中心下发病危通知书的王勇最终苏醒了过来。
2011年,王、喻夫妇带着王勇到北京军海医院接受治疗,那次诊疗前后共花费50多万元。在此之后,王勇的病情有了显著的好转,在坚持服用药物的前提下,王勇的癫痫几乎不再发作。“有时候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发作,又一眨眼就好了。他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喻可会说。
2015年1月,涪陵一家精神病医院来到义和镇上开展检查。医生告诉王勇说他的病已经好了70%,可以吃国家报销的“免费药”——卡马西平了。喻可会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服用卡马西平有一定的限制,需要医生鉴定癫痫病患者康复到了一定的程度,国家才允许服用。
在服用卡马西平后,王勇停用了军海医院开出的药物。军海医院了解情况后,嘱咐王勇不能停卡马西平,要听医生的,“医生叫你停药你就停药。医生说要慢慢减你就慢慢减。”
天津市环湖医院神经内科医生李清云发表在2018年底15期《医学理论与实践》上的论文则显示,癫痫猝死(SUDEP)可由多种因素的表现不佳导致,包括癫痫发作控制不佳、抗癫痫药物、遗传等。
澎湃新闻记者查询到的卡马西平药物说明书上显示,卡马西平是一种抗惊厥和抗癫痫药物。说明书在注意事项一栏中特别标注:癫痫患者不能突然撤药。
喻可会记忆里,在2015年1月至2016年5月服用卡马西平的时间中,王勇没有发作过癫痫。在此期间,王天国和喻可会夫妇在义和镇的剑涛铝业工作。厂里的同事了解这个家庭的经济困难,拼了两亩地给他们耕种。于是夫妇二人将每日下班后的时间都花在了田地里,很晚才回家。
2016年5月份,对门的邻居刘忠英找到喻可会推销化妆品。在此之前,喻可会曾听说刘忠英借几千元买化妆品的事。听说刘忠英推销的产品要3000元,喻可会拒绝了。为了给患癫痫多年的儿子王勇治病,她的家庭已经负债累累。
见推销化妆品未果,刘忠英又将目标转向王勇。刘忠英声称,自己参加了一个课程,卖给她化妆品的同一个老师站在台上说自己的药能医治各种疑难杂症,“大医院医不好的病,在他这里都能医好。”刘忠英想让王勇试试,再次被喻可会拒绝了。“我说你不要胡说,我们孩子刚刚吃了国家的免费药,病刚刚好。”喻可会要求刘忠英不要向王勇推销药品。
然而,喻可会担心的事仍然发生了。过了几天,刘忠英多次白天到家里找王勇。王勇奶奶问她来意,她便答“来看弟弟做十字绣”。据王勇说,刘忠英给他介绍了一种药,吃了能让他的病“完全康复”。如此重复了几天之后,王勇终于被说动了,表示自己想试试那个药。
“赵医生”
2016年5月10日晚间,从田里劳作回来的王天国和喻可会第一次在家里遇见了刘忠英口中的“老师”——赵继勇。
赵继勇身高一米八左右,瘦瘦的,也说着一口重庆话。他自称赵鑫,是从重庆城区来的医生,根据约定来给王勇送药。喻可会记得,这位“赵医生”穿着西装,开着七座的轿车,在读东西时会戴上眼镜。当喻可会要求他出示医师证时,赵继勇自称忘带了。“他给我们看了几个本本,我们又不识字,也不认得。”喻可会说。
王天国和喻可会当即表示,孩子已经医治的很好了,不需要他的药物。“你们不信的话,我就用手机测试一下。”赵继勇说着便掏出手机打开一款软件,让王勇按照他的指示进行测试。测试结果显示,王勇的病症是“肾虚”。
“孩子跟我说,妈妈,我们是不是到处去检查,在外面看错了?他说我这个病很简单,是肾病啊。”喻可会当时就急了,“我说不可能啊,肾病是要结了婚才有。你又没出去走,你怎么会有肾病啊?他就不信我。”在她的印象里,肾虚往往和性生活联系在一起,脱离社会多年的王勇显然不可能得上。
赵继勇带来的一大箱药物可供王勇服用一个疗程(3个月)。他声称,服用自己的药三五天就能看到效果,最多两个疗程就能治好。澎湃新闻记者获得的双方当时开具的欠条显示,王勇一家2016年5月10日当晚向赵继勇购买了8盒增健口服液、4瓶灵芝皇胶囊、4瓶钙片、6盒女仕口服液、4盒常欣卫口服液、4盒润红胭口服液、2盒源适餐粉。共计8294元。
赵继勇开具的欠条,记录着产品与价格。
负债累累的王、喻夫妇不愿意为赵继勇的产品买单。王勇当即表示买药的钱自己来出。“因为孩子成年了,确实可以自己还。但是孩子说暂时没钱,以后给。赵继勇说以后给也可以,你先欠着吧。”但卖完药没过几天,赵继勇便以手头紧为由,提前令夫妇二人付清货款。
赵继勇称呼王勇为“弟弟”。“他说弟弟,你治好了就跟我一起去挣钱还给你妈妈。他说我们这个挣钱很快的,很好挣的。我们孩子自己也说,治好了出去挣钱还给我。”喻可会回忆道。
当时喻可会还不知道,赵继勇售卖的化妆品和“药品”即来自大名鼎鼎的直销企业——无限极。而赵继勇口中这桩很挣钱的生意,就是让王勇成为赵继勇的“市场”,加入到无限极的直销网络当中来。在与王勇接触时,刘忠英已经在赵继勇处购买了大量产品,即将“办卡”成为他的下线。
在喻可会记忆里,赵继勇的态度直到王勇离世时都谦和而富有耐心。在送药来的那一晚,赵继勇刚离开王勇家后又折返回来把门敲开说,“你们真是很好啊,花几十万给孩子治病。”赵继勇还要求喻可会把孩子每天发病的时间、次数记在本子上,自己则经常会在家中无人的白天过来看望王勇。
“赵医生”:越发作越好,发作的越多好得越快
正是这份后来被喻可会作为呈堂证供的笔记,帮助拼凑出王勇生命中最后8天的身体状况。笔记记载,从拿到药的第二天,即2016年5月11日开始,王勇每天的发病次数依次为:1次,4次,3次,4次,4次,6次,2次。
喻可会按照赵继勇要求,记录的王勇发病次数。
“他在家里做十字绣,咚一下就倒过去在沙发上,过一分半分钟又起来继续做十字绣。但是他从北京回来以后就不发作啊,最多就是眼睛眨一下的时间就恢复了,很少出现。”喻可会回忆道。
5月14日,喻可会按捺不住疑虑询问王勇,为什么好几年没有发作的癫痫又复发了?这时候王勇才告诉喻可会,赵继勇在前来探望他的时候叮嘱他,“不能吃以前的药,要吃我这个药才看到效果”。听从了赵继勇的建议,王勇自5月13日开始就停止服用卡马西平,仅服用无限极产品。
值得注意的是,在5月11日、12日两天,王勇也各发作了1次和4次。喻可会对澎湃新闻表示,吃药的时间是王勇自己掌握的,是不是在那两天吃了卡马西平,也只有王勇自己知道。
赵继勇还在探望王勇时嘱咐他,“不要跟别人说你在哪里看病,就吃我的药,不要说出去”。在赵继勇与一家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让王勇把药“藏藏好”。王勇便把药抱进卧室,藏在了床下面。喻可会记得,孩子此前一直睡在次卧,几天之前突然要求和爸妈换房间,换到主卧。“次卧的床是封死的木板,下面打不开。主卧的床垫可以掀开藏东西。”
王勇生命中最后几天所住的主卧,当时无限极的产品被他藏在床下面。
对于赵继勇这么做的动机,喻可会直到今天还不清楚。但她在接受采访时反复提到,自己有个做医生的侄子就住在附近。如果他提前知道了王勇服用无限极的事,最后的结局会大不相同。
5月15日这天,王勇时隔多年以后,再次出现了几十秒的“大发作”症状。按捺不住的喻可会给赵继勇打了电话,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赵继勇却在电话里回答,越发作越好,发作的越多好得越快。
5月16日、5月17日,王勇继续不时出现小发作的情形。喻可会继续打电话给赵继勇,后者的答复还是那句话,“越发作效果越好”。
死亡
2016年5月18日凌晨,王勇病情急剧恶化。笔记显示,在2时35分至4时10分中间的95分钟时间里,他一共发病11次。心急如焚的喻可会给赵继勇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得到的答复都是“发作越多越好”。
4时10分,王勇从一次昏迷中苏醒过来以后想要起床喝水,喻可会便给他倒开水喝,王勇说,“我来倒。”这成了他和母亲的最后一次交流。
喝完水以后,王勇在房间里走了两圈。4时40分左右,他回到床上睡觉,没多久便开始持续大发作。喻可会再次打电话给赵继勇,要求他立刻过来,“他说他等天亮了再来,我说不行,立刻过来。”挂了电话,喻可会跑去喊附近的赤脚医生来看看,但没有找到。回到家中,她拨打了120急救热线,随后与王勇的奶奶、丈夫王天国、小儿子王浩一起在床边守着王勇。
29岁的王勇没能捱到太阳升起。5时左右,他在抽搐中断气了。
喻可会请来附近一位老者看看儿子还有没有救。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去敲响了邻居刘忠英的门。看到王勇死了,刘忠英吓得站不住脚,瘫坐在了地上。喻可会让她立刻打电话把赵继勇给叫过来,“找不到他我就找你!”
5时40分左右,并不知道王勇死讯的赵继勇终于到了。他一进门便被王勇家人给堵在了房间里。喻可会让王勇的奶奶坐在门口,不让赵继勇出去。“我们问他,你到底给孩子吃了什么药?什么药吃了会变这样子?”然而无论王天国、喻可会夫妇如何逼问,赵继勇都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的他低着头坐在王勇家的客厅沙发上,不时叹气。
之后赶到的喻可会妹夫报警称“有人卖假药害死人了”。片刻之后,义和镇派出所警察和义和镇食药监所人员来到现场,赵继勇终于打破了沉默。“直到药监局把他铐起来的时候他才说他叫赵继勇。药监局从王勇床下面搜到药,问他这个是什么药,他说这不是药,是无限极的保健品。当时就把我气晕了过去。”
义和镇派出所2016年5月18日对赵继勇进行的询问笔录显示,赵继勇出生于1979年,户籍地址位于涪陵区义和镇,大专文化程度。2001年毕业后,赵继勇一直务工至2016年,当时的身份为“无限极(中国)重庆分公司的推荐人员”。
赵继勇的部分询问笔录。
在王勇家,食药监所人员问赵继勇对王勇的病情了解吗。赵继勇答称了解。食药监所人员又问,“那还让他吃这个?保健品能治病吗?”赵继勇沉默了。
直到这时,喻可会才记住了无限极这个名字。她愤怒于赵继勇为了售卖产品,向王勇夸大宣传、隐瞒身份,“关键他欺骗!你是卖保健品你就是卖保健品,我们也好做打算。但他说他是卖药的,医师资格证忘带了!”
一个农村家庭的癫痫斗争史
增福乡位于重庆市涪陵区西南边陲,地处涪陵、南川、巴南三区交界之地。据乡政府官方微博介绍,民国时期当地的黄、王、郭、杨四大家族提出“为乡民增加福气”,增福一名因此得来。在2008年搬迁到义和镇前,王、喻一家三口人便居住于此。
2000年以前,王天国与喻可会经营着二亩农田和几头猪,闲暇时在长江沿岸肥沃的河滩上种植蔬菜,收获可观。儿子王勇读书自觉,“一直都是第一名”,获得的奖状在灶房贴了满满一堵墙。
但对这一家人而言,有福气的生活仅仅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
这一切在2000年迎来转折。这年7月,13岁的王勇在外玩耍时被竹子刮破了脚引发破伤风。两年后被确诊患上了癫痫。
根据国家卫健委科普项目“百科名医”网站介绍,癫痫的三大分类中,症状性癫痫可由中枢神经系统受细菌感染引发,“包括中枢神经系统细菌、病毒、真菌、寄生虫、螺旋体感染及AIDS神经系统并发症等”。
王勇在骑士医院的脑电波报告。
自患上癫痫之后,王勇便频繁出现毫无前兆的小发作,经常在情绪激动或是身体状况不佳时突然晕倒,过一分钟左右又自己苏醒站起来。虽然在不发病时与健康孩子一样,但是癫痫最可怕的威胁恰恰在于无前兆、不可控的突然发作。初中阶段,王勇每天需要步行两个小时到镇上上学,他曾经好几次晕倒在路边水田当中,幸好都得到了路人搭救。长此以往,看似轻微的小昏厥可能会在某一天夺取他的生命。初三读罢,王勇选择了退学。
2004年至2008年,王勇根据亲戚推荐,在重庆江北区的骑士医院进行长期治疗,期间一个月要花费3000多元。王天国和喻可会开始更加拼命地挣钱。家中养猪的数量从几头扩大到了几十头,他们还将邻居不种的土地也接手过来,一口气种几十亩的地。每天天不亮就上田劳作,凌晨一两点才能喂完猪休息。
但即便如此努力赚钱,在王勇得病的前十年里,一家人还是欠下了几万元的债。
王天国、喻可会在义和镇所住门洞,他们的家在一楼。
令喻可会焦虑的是,多年的治疗并没有给王勇的病情带来起色。2011年7月,王勇出现癫痫大发作。“那次以为没有希望了,许多亲戚朋友来家里看他。”喻可会说,“我们每天翻来覆去给他擦身,把食物弄一点到他嘴里他就吃一点下去,每天就输盐水保证营养。”昏迷二十天后,王勇才开始恢复知觉,可以微微动手来回应周围人。一个月过后,王勇苏醒了过来。
康复之后的他从没有主动提起这次濒死的经历。喻可会的记忆里,王勇只有一次提到了死。“以前在骑士医院,医生当着王勇的面说这个病没治了。我害怕他想不开,我就说你不要去听医生的,医生说的也是夸大其词。他说没事的,他说他的吧,我该哪天走就哪天走,也无所谓的。”
这次从鬼门关生还的经历让喻可会决心带着儿子寻找其他治疗途径。2011年,经亲戚推荐,喻可会带着王勇到北京军海医院治疗。这是一家以癫痫治疗为特色的私立医院。
“我们到北京看病的时候,医生就说你这个癫痫是后天的,很好治,谁跟你说不能治的?”喻可会回忆道。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儿子被重庆当时有限的医疗水平给耽误了。
经过七天的手术、理疗、药物治疗后,王勇的病情有了巨大改善。这令与癫痫缠斗了10年的王勇一家看见了希望。随后两年间,喻可会又携王勇三次赴北京治病,她认为军海医院的药物量少效优,在重庆当地根本买不到。不过与疗效成正比的是治疗费用。2011年至2014年,王勇在军海医院的各项开支一共花了近50万元。
喻可会感到,王勇在治疗中重新拾起了对生活的希望。住院期间,北京的医生借给他书看,结果王勇手不释卷地读。回到重庆以后,王勇生先后在重庆城区和长寿区的火锅店打工,靠着宰鱼挣到人生第一笔钱。
2014年的一次偶然机会,令王勇对十字绣产生浓厚兴趣。每天早上八时,王勇早起吃完药后便开始做十字绣,除了午饭后休息一小时以外基本针线不离手。没多久,他的作品就达到了可以卖钱的水平。“每年能赚一万多呢。”喻可会回忆。家里空荡荡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幅幅精美的刺绣,内容从玫瑰花,再到一两米长的“迎客松”、“家和万事兴”。虽然客厅瓷砖地板上依然堆着土豆苗和锄头、背篓,但是墙上的斑斓色彩已经让这个家有了几分精致的味道。
王勇家墙壁上的十字绣作品。
发掘了自己的这项才能后,王勇绣了两幅作品送给曾经借钱给自己家的堂哥、堂弟。有一次,王勇拿着一幅绣完的“迎客松”去装裱,店主提出想买下他的作品,被王勇拒绝了。“这幅是送给我妈的。”他说。
2019年1月,在王天国、喻可会的家中,夫妇二人向澎湃新闻展示了一幅王勇还未完成的作品。这幅“江山如此多娇”长逾3米,需耗时1年才能绣完,完工以后可在市场上卖到3万元。然而,王勇只绣了4个月便猝然离世,巨大的布面上如今只有几片斑驳的底色和零碎的线头。喻可会曾经尝试接着绣下去,但是她的视力太差,绣出来的效果差强人意——王勇去世后,喻可会因过于激动而眼睛模糊看不清东西了。孩子刚走的那一年,她的头脑就是空的,外出上街会因为看不见路而回不了家。
喻可会举着王勇尚未绣完的“江山如此多娇”。
诉讼
王、喻夫妇的诉讼代理人,重庆德知律师事务所律师熊天顺认为,无限极公司在此事件中存在着两大过错,“第一它的团队管理有瑕疵,第二它的团队业务水平不高,把不是药的东西说成是药了。”
在询问记录中,赵继勇自述,自己从2015年3月起开始从事无限极产品业务,他的上线名叫徐琼,团队中还有两三个成员。作为实际的销售代理,赵继勇既没有销售保健品的资质,也没有代理许可证。“我只是推荐产品,作为中间人去专卖店给王勇拿产品的。”但他同时承认,只要自己卖出产品,便可以根据无限极公司的十笔奖金规则获得提成奖励。
赵继勇询问笔录的部分内容。
2017年,王天国、喻可会将赵继勇告至涪陵区人民法院。两人主张,赵继勇向儿子王勇推荐无限极产品时存在夸大功效的行为,其将保健品当作药物使用。王勇服用无限极产品之后一周左右,其病情越发严重,告知赵继勇时,赵继勇称是正常反应。使得王勇延误治疗,病发而亡。
赵继勇则提供了另一个版本的叙事。无论是在2016年5月18日当天的公安询问笔录中,还是在庭审现场,他都声称自己没有夸大宣传保健食品的作用,也没有用手机软件将王勇诊断为患“肾虚”,更没有劝告王勇停用卡马西平。他声称,在王勇家人告诉他王勇服用无限极产品开始发病以后,他要求他们“把握情况,看是什么情况发病,该吃药吃药、该治疗治疗。”
“王勇的母亲跟我说,王勇吃了保健品头昏,我就给王勇的母亲说喊她一定要找清原因,看到底是怎么造成的,该到医院去治疗就到医院去治疗,并且给她说可以先停止服用保健品或者减少计量。”在询问笔录中,赵继勇如此告诉民警。
对于自称医生以及将保健品称为药物这一点,赵继勇也一并予以否认。
由于没有录音证据,赵继勇和王勇一家都无法提供物证证明2016年5月10日晚间的对话详情。但是,在场证人的证言起到了关键作用。熊天顺表示,包括刘忠英在内的两名证人都作证称赵继勇确实拿出手机,将王勇诊断为“肾虚”。法院对于这部分事实予以采信。
此外,赵继勇在提供多种无限极产品之外,还要求王勇在产品标注上均刻意加大剂量服用。例如,根据询问笔录,赵继勇给王勇开出的用量是增健口服液一天两次,一次四支。而增健口服液包装盒上标注的用量是“每日2到3次,每次1支”。赵继勇开出的用量超过标准三倍有余,他在询问笔录中辩称,因为王勇身体不好,他便让王勇加大剂量吃,先试一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喻可会向澎湃新闻表示,由于误以为解剖验尸无需自己缴费,因此耽搁了王勇的解剖工作。虽然涪陵区公安局刑警队抽取了王勇的心脏血液进行化验,但并未公布化验结果,更无法证明王勇的死亡与无限极产品之间的关联。一审法院因此对赵继勇辩称王勇的死亡与无极限产品质量并无因果关系的内容予以采信。
一审法院最终判决赵继勇对王勇的死亡承担次要的民事赔偿责任,赔偿王、喻夫妇死亡赔偿金、丧葬费、交通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共计6万元。一审法院在判决书中写道,“经审理查明......赵继勇视王勇生命为儿戏,明知王勇患病多年却擅自加大无限极产品服用剂量一倍以上,法律意识淡薄,导致王勇病发不治身亡。”
对于赔偿金的数字,喻可会并不太在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这口气不顺。因为你骗了孩子呀。我们治了这么长的时间治到这个程度,用在治疗上的钱不心疼。刚刚燃起一点希望,你就把希望给弄破灭了。”
此后,赵继勇又向重庆第三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被驳回。在上诉状中他写道,“无限极产品是保健品,王勇加大剂量服用无限极产品也不会至于导致王勇死亡。”
对此,熊天顺不以为然。“就算是吃肥肉,超出三倍食用也会导致高血压吧?”
然而,赵继勇在后续的赔付阶段却拖延支付。“法院判了两个月内付清六万元,他半年过去了一分钱都没给。”喻可会之后以愿意接受分期付款为由将赵继勇约出来见面,随后由熊天顺将他控制住,请求法院强制执行,这才追得赔款。
喻可会表示,“本来他要是主动找我,两三万块钱我就算了。人要有诚心嘛,你做错事了,诚心诚意的我肯定会原谅你的,但是你一直不给我打电话,一直不给我联系我,我肯定很恼火啊。”
无限极公司并未出现在被告名单上。孩子亡故后第二天,喻可会曾前往义和镇派出所了解情况,得知赵继勇已经“被无限极公司的人给保走了”。然而,熊天顺曾来到无限极重庆分公司调查赵继勇,被告知并没有这个员工。
截至发稿,澎湃新闻记者尝试联系赵继勇,但其手机拨通之后连续好几日都无人接听,其妻子手机则显示为空号。澎湃新闻又辗转找到了赵继勇口中的上线徐琼的联系方式,对方表示,“听都没有听到过这个人,不知道。”
1月17日,无限极公司工作人员对媒体回应称,目前报道的公司曾卷入人命官司的情况,“由于手头没有资料,还不太掌握这个信息,所以目前无法对此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