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次庚子,新年伊始,一场新冠肺炎疫情骤然而至。
84岁的钟南山院士再度出征。夜驰武汉,进行深度调查;紧急赴京,向总理汇报并向公众宣布疫情实况;连线前线,远程会诊重症病例;联手国际病毒专家,探寻破解病毒密码路径;一周参加五场国际战疫“云会议”,分享中国的治疗方案和防控经验……两个多月以来,他没有一天完整的休息时间。
他带领的团队,也是要么坚守广医一院救治重症患者,要么在第一时间驰援湖北,接管当地的重症监护室。
钟南山院士和他的团队的战疫故事,正是中国“战疫史”的一个缩影。很多人试图通过对他行踪的梳理,来“脑补”他的战疫拼图。
1月18日,他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连夜奔赴武汉的?在武汉的18个小时里,他和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做了哪些调查?“人传人”的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1月19日,他经历了怎样的辗转奔走?1月20日在北京连线白岩松并宣布“新冠肺炎存在人传人”那天,他的行程表紧密到了何种程度?
“病毒可能通过污染的粪便及其气溶胶传播”是如何发现的?疫情的预测模型是怎样研发出来的?重症患者的治疗方案是如何研究出来的?对于疫情究竟发源于哪里,他是怎么看的?
1月18日后的两个月里,他出席了多少场新闻发布会?回答了多少个记者提问?他为何数次面对镜头流下热泪?在抗击新冠肺炎过程中,他觉得最艰难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他为何会在短短两个月内瘦了10斤?两个多月以来,没有完整地休息过一天的他,是怎样一种工作状态?
两个月来,一直陪伴他辗转奔波的院士助理苏越明和一直追随他披甲伏魔的专家团队,既是他的战略战术的实践者,也是他一路披荆斩棘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今天的广州,天色阴冷。广州人怕冷,街上不少人穿上了羽绒服。珠江上,薄雾笼罩,不如往日的明媚。
钟老师早上在这片薄雾中走进医院时,一定还不知道,这一天将会如此辗转奔袭。
上午11点多,我正在家里做饭,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打来的。对方直奔主题:武汉疫情紧急,请钟院士今天无论如何亲赴武汉一趟。
潜意识里,我一直担心接到这个电话,但又隐约觉得这个电话迟早会来。去年12月以来,不明原因肺炎的消息陆续从武汉传来,钟老师一直为之忧心忡忡。事实上,包括我们医院在内,整个广东都已严阵以待。毕竟,17年前的“非典”给我们留下的教训,实在是太刻骨铭心。
钟老师正在跟几位专家讨论新冠肺炎疫情。自从1月8日国家卫健委专家组确认新型冠状病毒是此次疫情的病原之后,“新冠病毒”一直是他们讨论中的高频词。昨天,钟老师和黎毅敏教授一起去了深圳三院,那里新增了一例新冠肺炎的疑似病例。黎教授是医院的党委书记,也是“抗非”时钟老师的战友,如今他们仍然在同一战壕里。
他在电话里听完我的转述,沉吟了片刻,说:“下午我还有一个省卫健委的会,明天一早飞过去行不行?”
我马上致电对方,问能否缓一天。对方的回答是商量一下再回复。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我打开手机查询当天的飞机航班和高铁车次,都没票。
一个小时后,回复电话来了:“我们经过充分讨论,还是要请钟院士务必今天赶到武汉。”
我说:“今天去武汉的飞机票已经没有了,高铁连无座票都卖光了。”
电话那头态度很坚决:“请钟院士坐高铁过来,车票我们来联系。”
中午12:00,会议结束。钟老师匆匆走出会议室,边走边对我说:“我也接到国家卫健委的电话了,今天必须赶到武汉。”
过了一会儿,他强调了一句:“国家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国家需要我们去,我们必须今天就去!”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但他特意强调的“国家”两个字,让我的心猝不及防地被某种东西击中了,血液在刹那间“倏”地冲到了头顶。
草草吃完中午饭,钟老师已经来不及收拾行李,到省卫健委参加会议。下午2:30,我到达钟老师家里收拾好他的行李,赶到了省卫健委,静候会议的结束。那也是一个讨论新冠肺炎疫情的会议,专家们警惕而又谨慎地进行各种筹谋。
会议中,我接到了南站工作人员的电话,说可以送我们上武汉的高铁。我终于放下心来。嗯,上车以后如果能找到一张板凳给钟老师坐就更好了。
下午4:30,会议结束。我们坐上了直奔南站的车,一路飞驰。我和钟老师一路无话。只听钟老师喃喃自语:2003年非典挺过去了,没想到17年后又发生这么大的公共卫生事件。
下午5:30,我们抵达南站。车站里,人山人海,踏上归途的人们,满脸喜悦,几乎没有人戴口罩。欢乐的海洋里,又有多少人知晓已有暗礁深藏?
我们登上了下午5:45发车的G1022次车。列车长帮我们在餐车留了两个座位。我如释重负。这比板凳强多了。
一坐下来,钟老师便打开电脑,开始查阅和整理资料。他工作的时候,思考的时候,都很不喜欢被别人打扰。幸而车上没有人认出他来。感谢智能手机的发明,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安静地玩手机,车厢里没有了绿皮火车时代的那种喧嚣和纷扰。
直到晚上8点多,钟老师才想起要吃饭。我去买了两份土豆牛肉饭,然后又去补了车票。但过了一会儿,列车长过来说:“钟院士是为国家赶赴武汉,我们不能收他的饭钱!”尽管我再三推拒,但他还是坚决地把饭钱退给了我。
吃完晚餐,已是晚上9点。钟老师终于停下来,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了椅背上。他满脸倦容,眉头紧锁,两鬓的白发,在餐车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心中一动,举起手机,偷偷拍下了这个画面,把这一瞬间定格在了2020年1月18日晚上的9点15分。
我知道钟老师已经很累了。但他从来都不会说。从来。
“眯”了十多分钟后,钟老师把电脑推给我,让我帮他敲下他对疫情的研判。大意有两点:一是新冠肺炎肯定存在人传人,因为广东已有两个疑似病例,虽然没有去过武汉,但还是被去过武汉的家人传染了;二是要重视早发现、早隔离,一定要提醒公众尽量别去武汉,少出门,少聚集。
晚上10:20,车到武汉。
深夜的武汉街头,灯火依然璀璨,空气里依然飘着热干面的香。这个在我印象中永远都生猛彪悍的城市,似乎依然活色生香。街上行走的人们,也并没有受到疫情的影响,戴口罩的人屈指可数。
冷风袭来,我终于体验到了传说中荆楚之地的冬日之冷。寒冷绵密而刺骨。钟老师穿的还是火车上那件棕色细格西装外套,里边只有一件衬衫。他应该也感觉到了冷,但背仍然挺得很直。
我们和行李一起,被直接载到了武汉会议中心。听完国家卫健委专家的汇报,回到房间,已近凌晨。钟老师没说太多的话,神情有些沉重。情况比他想象的可能更糟?不过我知道,他应该已有心理准备:如果武汉情况控制得很好,怎么会如此急迫地请他来呢?
明天,钟老师要跟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的其他成员一起到武汉金银潭医院和武汉市疾控中心实地调查。但愿钟老师能听到好消息。
明天的武汉,会跟今晚的武汉不一样吗?
1月18日
星期六 阴9℃~19℃
广州
“国家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国家需要我们去,我们必须今天就去!”
上午11:00
我正在家里做饭,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打来的。对方直奔主题:武汉疫情紧急,请钟院士今天无论如何亲赴武汉一趟。
中午12:00
上午会议结束,钟老师匆匆走出会议室,边走边对我说:“我也接到国家卫健委的电话了,今天必须赶到武汉。”
下午2:30
我到达钟老师家里收拾好他的行李,赶到了省卫健委,静候会议结束。那也是一个讨论新冠肺炎疫情的会议,专家们进行各种讨论。
下午4:30
我们坐上了直奔南站的车,一路飞驰。我和钟老师一路无话。只听钟老师喃喃自语:2003年非典挺过去了,没想到17年后又发生这么大的公共卫生事件。
下午5:30
我们抵达南站。车站里人山人海,踏上归途的人们满脸喜悦,几乎没有人戴口罩。欢乐的海洋里,又有多少人知晓已有暗礁深藏?
下午5:45
我们登上了G1022次列车。列车长帮我们在餐车留了两个座位。我如释重负,这比板凳强多了。
晚上8:00
这时,钟老师才想起要吃饭。我去买了两份土豆牛肉饭,然后又去补了车票。但过了一会儿,列车长过来说:“钟院士是为国家赶赴武汉,我们不能收他的饭钱!”尽管我再三推拒,他还是把饭钱退给了我。
晚上9:15
钟老师终于停下来,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了椅背上休息。他满脸倦容,眉头紧锁,两鬓的白发,在餐车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心中一动,举起手机,偷偷拍下了这个画面。
晚上10:20
车到武汉。我终于体验到了传说中荆楚之地的冬日寒冷。钟老师穿的还是火车上那件棕色细格西装外套,里边只有一件衬衫。他应该也感觉到了冷,但背仍然挺得很直。
凌晨
我们和行李一起,被直接载到了武汉会议中心。听完国家卫健委专家的汇报,回到房间已近凌晨。钟老师没说太多的话,神情有些沉重。
“一是新冠肺炎肯定存在人传人,因为广东已有两个疑似病例,虽然没有去过武汉,但还是被去过武汉的家人传染了;二是要重视早发现、早隔离,一定要提醒公众尽量别去武汉,少出门,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