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第一次被“触摸”,已经过去了近四年。四年中,白莹从不谙世事到知道世间险恶,曾经单纯的相信和热爱早已被剥离,唯有每日服用的抗抑郁药物才能将她拉出黑暗。
2019年6月,白莹与中央美术学院其他学生共计9人,一同向中纪委、中央监察委员会、教育部、中央美术学院等有关部门提交了实名举报信,举报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研究生导师、花鸟系主任姚舜熙利用职务之便和教授身份,用威逼胁迫的手段猥亵学生,向学生索贿,恶意打压学生。时至今日,白莹称校方虽然已内部对姚舜熙做了处理,但并未对姚舜熙猥亵、性骚扰学生一事做公开通报,受害人至今也没有收到姚本人的道歉。
实名举报信中罗列了六项对姚舜熙的控诉,其中包括姚舜熙向外泄露党内及校内事务;用威逼胁迫手段猥亵学生;利用职务之便向学生索贿;利用职权打压学生,操纵国家级博士考试结果;强制扣留学生作品;恶意攻击其他导师和学生等。
“抑郁最严重的时候我想到了死”
“他对我性骚扰这件事主要集中在2016年和2017年,姚舜熙是我们班主任,我们很多课基本上都是他来上。”白莹回忆,姚舜熙第一次对她的性骚扰发生在2016年2月份寒假后。
“那年我大三,他当时给学生布置了很多寒假作业,开学的时候姚舜熙以交寒假作业为由,让我单独到他的工作室去。”白莹回忆,“看完画,他对我说‘哎哟你寒假吃胖了嘛,过来让我抱抱能不能抱得动。’他两个胳膊环抱着,托着我的屁股把我抱起来。那时候还是冬天,我穿了很厚的长款羽绒服。被抱起来的时候,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把手伸进羽绒服下面,在屁股那里摩挲了两下。”
第一次被“触摸”白莹的心里虽然不舒服但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在白莹眼里,老师的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想和学生亲近一些,没有注意分寸。
此后,姚舜熙经常打电话以看一下最近作业为由让白莹单独带作业到他的工作室,“在工作室,他会用不同理由,碰我一下,摸我一下。因为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动作都很快,而且有借口。”所以最初白莹并不敢把姚舜熙的“关心”认为是性骚扰,即使心里非常不舒服,“现在回忆,发生这些事情之后,我一直在骗我自己,让自己相信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就是老师关心我。”
除了被“不经意”摸脸、摸手、摸屁股,白莹说姚舜熙对她的性骚扰变得越发有恃无恐。
2016年春天,姚舜熙组织学生到福建漳州乡下写生,白莹回忆因为姚是福建人在当地有很多朋友,有官员也有老板,经常有饭局,他会带学生参加饭局,席间会要求学生陪酒、敬酒。
“一次饭局上,因为我是我们班年龄最小的,他让我去倒酒,倒完了还强迫我一口喝完满满一大杯红酒。”白莹因不胜酒力,几轮就被灌醉了,“回程路上,姚舜熙坐在我旁边,跟我说‘让我摸摸你的心跳快不快’,说完就把手放在了我胸口上,他的手很用力。记忆中那段路程极为漫长,车上空间很窄,姚舜熙的身子像一堵墙,我无法逃开,也不敢声张。”
“抑郁最严重的时候我想到了死。”白莹说,姚舜熙在学生面前一直都是义正言辞的模样,她一直不相信姚会做出猥亵学生的事情,也没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每天生活在压抑和痛苦中的白莹, 2016年9月份被确诊患上了抑郁症,“从那个时候到现在我一直在服药。”
白莹同宿舍女生告诉记者,“白莹服用抗抑郁药物已经好久了,抑郁发作的时候,她会在宿舍里哭一整个晚上,阴天的时候情绪会变得更低落。”
“老师拍过你屁股吗?”
“我开始意识到这个事情不正常是因为本科的时候忽然同班一名女生问我,‘姚老师有没有拍过你屁股?’”交谈中,白莹意识到姚舜熙平日里的“关心”并不正常。
此后,白莹陆续从国画院其他人口中了解到姚舜熙性骚扰其他女生的事情,“他性骚扰女生这件事国画院很多人都知道,大家私底下会聊,女生私底下也会提醒小心一点这个老师。”
有爆料人称,姚舜熙会以辅导学习、交作业、看手相等诸多理由单独叫女学生到其办公室或家中进行性骚扰,并以考研、评优和考试打分等理由要挟女生。
姚舜熙曾经带过的研究生毕某告诉记者,“2017年姚舜熙在福建办展,我们在会场帮忙,画展宴会上,姚当着很多人,摸身旁女生的脸。除此,他还经常让他带的女生帮他按摩,大家都是成年女性,有些动作我觉得非常不合适。”
白莹说,“姚舜熙会临毕业前对女生做这种事,他摸女生屁股,女生很多不敢反抗,因为大家都面临毕业、考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2016年大三下半学期,白莹决定考研,本想脱离姚舜熙掌控,但并未如愿。
“我从大二的时候就进入了姚舜熙的工作室,大二、大三、大四的课都是他来上的。本科的时候他总在我们面前说别的老师画的差,逼学生站队,如果不跟他站在一起,他会整学生,给学生穿小鞋,不给学生成绩。平时不让我们接触别的导师,不让我们上别的老师的课。”白莹说,“如果考了别的老师的研究生,读研的日子会更不好过,他会找所有机会来讽刺辱骂你,还会在毕业创作和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给你穿小鞋。”
白莹的同门师姐向记者透露,姚不许学生上其他老师的课,“很多课都是姚舜熙本人上,学生对其他老师并不熟悉,再加上姚经常会在学生面前说其他老师画的差,所以姚带的本科生一般都会考他的研究生,姚也不喜欢别的导师带的学生考他的研究生,会在考试的时候打很低的分数。”
白莹告诉记者,考姚舜熙的研究生是逼不得已,“当时想着几年的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再加上我父母一直希望我能考上姚舜熙的研究生。”
“他捏女生的胸部”
“研一下学期(2019年上半年),下定决心要举报姚舜熙,是因为又发生了很恶劣的事情。当时夏天,一个女生去姚舜熙工作室给他看画,回来之后就哭,告诉我们姚舜熙直接捏她的胸部,那个时候我们就觉得不能忍了。”
白莹说,“姚舜熙知道我要举报他之后,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说‘你现在把我举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举报我你自己的事情(被性骚扰的事情)也得说出去,我现在只是小展览的领导,但以后我会当更大展览的评委,到时候我肯定会帮自己的学生。’”
白莹回忆,此后姚舜熙还曾找同班同学来游说,劝她放弃举报,“我打电话给姚,要他给我道歉,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读研一的时候,我所有的时间都在躲着这个人,现在研二,我所有的经历都花在举报姚舜熙这件事情上。”白莹说,“我特别羡慕其他的学生,羡慕他们能学习,我觉得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奢望,我没办法学习、画画。我所有的时间都在和这个人做斗争,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学生了,我没有办法放下这个事情,我不能看着这样的人逍遥法外,继续伤害其他女孩子。”
“姚舜熙”三个字像扎在了白莹心里,每每想到便如芒刺。回忆中的白莹哽咽道,“每次说我都会重新回到那个场景里面,所有的痛苦都会重复一遍。我感觉我大学那三年基本上所有的快乐,所有应该开心的时间,仿佛都被他一个人‘强奸’了一样。”
被举报人疑被学校停职
2019年11月1日,白莹收到校方的内部处理结果,“学校纪委办公室的老师当面通知我们,校方取消了姚舜熙研究生导师的任职资格,停止了姚舜熙的教学工作,取消了他在评奖评优,职务提升,职称评定,岗位聘用,工资晋级,干部选任,申报人才计划,申报科研项目方面的资格。”
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电话联系了中央美院宣传部了解情况,但并未得到校方对此事的正面回复。
“学校只是内部通知了我们对姚舜熙的处理,没有对外发布公告,我们问学校姚舜熙是不是被永久停职,是否被永久剥夺教师资格,校方没有给出明确回应。”白莹说,校方表示不会对姚舜熙的处理结果公示,校方也一直在回避性骚扰这个事情,说我们证据不足,不按照性骚扰处理姚舜熙。”
11月1日当天由于未与校方在处理姚舜熙问题达成一致,白莹和另外一名女生报警。11月29日,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警方就此事下达了不予立案通知书,通知书内容,你于2019年11月2日提出控告的被强制猥亵一案,我局经审查认为本案无犯罪事实发生,决定不予立案。
白莹称,因为自己被性骚扰的时候并没有第三人在场,而姚做这些动作又很隐秘,再加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并没有证据留下来,而其他人对猥亵、性骚扰这样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
记者从中央美院官方网站搜索,有关姚舜熙的教师简介已被撤下。站内唯一和姚舜熙有关的内容是2014年11月26日发布的一篇名为《心若骄阳:姚舜熙作品展在炎黄艺术馆举办》。文中介绍,姚舜熙是我院文革后分科教学培养的第一位花鸟画专业本科生,早年得章友芝、陈子奋、郑乃珖等福建名家传授,后师从郭怡孮、薛永年先生完成博士学位,本科毕业后任教于学院至今。
记者电话联系了被举报人中央美院央姚舜熙教授,姚舜熙在接通记者电话后随即挂断电话,此后记者以短信、电话等方式联系当事人,当事人均未回应。
记者了解,针对近年高校教师性侵学生事件频发,2019年11月15日,教育部等七部门印发《关于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师德师风建设的意见》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中强调,把群众反映强烈、社会影响恶劣的突出问题作为重点从严查处,针对高校教师性骚扰学生、学术不端以及中小学教师违规有偿补课、收受学生和家长礼品礼金等开展集中治理。一经查实,要依规依纪给予组织处理或处分,严重的依法撤销教师资格、清除出教师队伍。
(文中白莹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