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威海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甲午沉舰“定远舰”遗址在威海湾基本确定,157件沉舰遗物被打捞出水重见天日,这是2014年以来北洋甲午沉舰系列调查与研究工作的又一重大成果。承担前期物探扫测工作的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再一次走进公众视线。
“定远舰”遗址被确定的喜悦还没有散去,9月下旬,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研究室主任王泽冰又带领团队,马不停蹄地转战距离山东大陆30余海里的一个小岛,将目标对准了另一处水下考古点。为了揭开水下考古的神秘面纱,国庆长假前,记者登上考古队驻扎的海岛。
工作了6个多小时后,旁侧声纳系统出水。
上岛,等了整整3天
王泽冰说,他和团队成员最早进入这片辽阔的海域是在2015年。前些年,山东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多次接到周边的一些渔民上报,曾在打鱼过程中随网出水一些瓷器碎片。接到这些消息,不光要实地走进岛上渔民家中核实,还要查阅当地历史记载。4年后,他们来到这片海域,在海底寻找尘封多年的历史。
因为风浪太大无轮渡出海,为了登岛,王泽冰在陆上等了整整3天。王泽冰和队员们进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他们的考古设备存放好。这些考古设备有旁侧声纳系统、多波束测深声纳系统、磁力仪、浅地层剖面仪、潜水装备和气瓶等。
进岛后,他们住进了海岛上的一个家庭旅馆。带着仪器进岛10多天,只要气象和海况允许,王泽冰都会与团队成员乘船出海。若出海,午餐会在船上吃方便面,早餐和晚餐则在旅馆里解决。所有队员不能碰酒,这是一条红线。
与陆上考古相比,水下考古对气象的要求更高。每年的7月~10月最适合水下考古,而看天出海,早已成为王泽冰和团队成员必须自觉执行的习惯。
租来渔船改造成考古船
9月22日,气温24℃,风力2~3级。对于水下考古而言,天气适合乘船出海。早饭过后,王泽冰带上考古队员孟杰、冉德禄和孙脉胜,向停靠在港口的考古船进发。而此时先到一步的船长杨勇已经启动了马达,站在船头等待考古队员的到来。杨勇驾驶的考古船其实是临时租用的一艘中型民用渔船,长18米、宽5米,船舱局部进行了简单改造。
王泽冰等人登船后,首先换上印有“山东水下考古”字样的橘红色工作服,然后快速穿上救生衣。7时30分,随着汽笛一声长鸣,考古船慢慢离开海岸,驶向远方。
水下考古的前期任务是利用探测仪器对先前调查的重点海域进行探测,看海底是否有古沉船或者其他遗迹。当天,团队的主要任务仍是对重点海域进行探测。
出海5人中的王泽冰和孟杰是水下考古队员,他们不但熟悉水下考古流程,而且还有水下深潜的资质;而孙脉胜和冉德禄则是船上考古设备的专业技术人员,他俩除了熟知水下考古设备的利用外,还熟知陆上考古发掘技术。
在孙脉胜看来,技术人员应是一个顶级的水手,脚下无力,就难以提得起几十斤重的设备,更不用说在摇晃的船上将这些设备在大风大浪里安全落入水下。考古船驶离海岸后,孙脉胜和孟杰硬是在船头站了一个小时,才返回船舱。此时距离目标海域还有约一个多小时的航程,考古队员们全部来到船舱开始忙碌起来,准备探测设备。
“海底放风筝”是个力气活
之后,王泽冰和队员们从船舱一角抬出了当天下水的设备——旁侧声纳系统。孟杰告诉记者,“旁侧声纳”又称“海底扫描声纳”“海底地貌仪”,是一种探测海底地貌的仪器装置。水下考古除了探测遗留在海底的文物外,探测海底地貌也是内容之一。
王泽冰在监控视屏面前查看实况。
离目标海域越来越近,站在船头的孙脉胜突然转身,向驾驶室中专注驾船的杨勇做了一个坚定的手势,要求杨勇就近停船或者降低船速。他们要在这个水深50米的海域,将旁侧声纳放入水下18米的深度。
记者发现,重量超过50斤的旁侧声纳系统从外部看是一个典型的圆柱形并带有尾翼的铁疙瘩,而这个铁疙瘩的一侧被一个绳索系着。王泽冰和冉德禄奋力接过这个铁疙瘩趴在船尾上,开始将它向船下的海水中下放。
整个下放过程持续了2分钟,之后,4人将绳索固定在船体上。当绳索固定好,王泽冰和冉德禄回到了驾驶室内的监测平台前。这个监测平台是一个连接着数据线的电脑显示器,被放入水下的旁侧声纳系统,即时将水下监控探测到的画面生成影像,传输到显示器上。
“今天下放的深度在海平面下18米。”王泽冰说,“尽管绳长是18米,实际上旁侧声纳只在水下四五米处。”原来,当船体拖着声纳系统前行时,声纳系统被船体拽着在水下漂浮了起来。“利用旁侧声纳巡视海底,犹如‘海底放风筝’。”王泽冰说,“这是个浑身长满了眼睛的‘风筝’,海底世界,它尽收眼底。”
局域织网觅遗失文明
中午12点,考古船在海面上停了下来。此时,考古人员的午饭时间到了。每个成员端着泡好的方便面和火腿肠走出了船舱,坐在甲板上享用起来。午饭过后的队员并没有休息,而是重复着上午的工作。海底的影像一直被传输到电脑屏幕上,王泽冰一直紧紧地盯着屏幕,生怕漏下什么线索。将水下影像利用声纳系统呈现出来,只是水下考古的一个环节。这片汪洋,只要适合出海,团队就在海底的局地“织网”,寻找失落在海底的古文明或倾覆于海底曾经的辉煌。
“一旦发现有重大疑点,我们团队将开展更加详细的排查工作。”王泽冰说,“将按照水下考古的流程进行发掘、抢救或保护。”
下午4时,海上风浪越来越大,考古船在风浪中飘摇,海浪猛烈拍打船体,浪花撞过船体再冲进船舱,船舱里已经有了积水。驾驶室里的王泽冰和其他成员来到船尾,开始利用升降机起吊水下的旁侧声纳系统。5分钟后,这个在水下已经工作了6个多小时的铁疙瘩提升出海面,并被抬到了船头的设备存放处进行淡水清洗。孟杰说,“这样能更有效地保护仪器。”
浩瀚深海中,当载着考古队员的考古船劈波斩浪靠岸时,已是傍晚7时。下船前,脱掉了考古服的王泽冰看了看手机上次日的气象预报:风力6~7级,阵风8级,显然8级的海风不适合海面作业。考古队员们只能等待下一个出海的日子。
考古队员的潜水设备。
对话水下考古是个高危行业
记者:水下考古团队靠什么获知考古区域?
王泽冰:我们前期要派出人员做陆地调查,深入到沿海村落或者各个渔村。考古讲究有实物,如果好多渔民说这个地方有沉船点,有渔民曾捞出来文物,这样的话,物证和口碑资料的可信度就大大提高了。我们再去梳理地方史志或县志。多方面寻找线索点,来形成比较规范或可靠的点,再做重点排查。
记者:我国水下考古技术成熟吗?
王泽冰:尽管我国水下考古起步比较晚,但搭载平台比较高。当前我国的水下考古是利用各类考古过程中形成的优势经验,来服务这个行业。我们此前要做大量的基础工作,首先必须探测到海底有一个明确的点,然后才能对这个点进行针对性的下水探摸。水下考古是重点局域布网,但绝不是盲目的大海捞针,时间和经费都不允许大海捞针。
记者:考古船这次所挺进的这个海域,曾发现了疑点?
王泽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对整个湾内的普查。首先我们用海洋磁力仪,把这个大区域扫一遍,会发现好多异常点;之后再对异常点进行细化、分区和排查;还要用其他仪器寻找点上的具体情况。通过设备扫测,我们在当前考古的这个区域发现了多处疑点。
记者:潜水探测一般是几个人共同下水?
王泽冰:是两人,我们采用潜伴制度。就是两人一组,两人下去要有相互照应,每人下水时身上都会有个备用的呼吸器,出现问题,你会随时找到潜伴。我们背的不是氧气瓶,是压缩空气。出现危险的情况,我们就会随时摸到潜伴,将备用呼吸器交给对方,两人就可出水了。
记者:每个水下考古的大项目,都是自己团队独立完成?
王泽冰:国内任何一个水下考古大项目都是国家水下考古中心临时借调来共同开展,没有哪个省份能完全独立进行和独立开展这些大项目。
记者:水下考古的目的仅仅是寻找文物吗?
王泽冰:不仅是为寻找文物。水下考古是通过找到沉船点或者疑点,通过出水文物来研究当时社会历史现状。我们就是通过这些重要的节点,把这些港口和航线接起来,这才是我们研究的目的。
记者:水下考古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王泽冰:风险是很大的。每次我们都很小心,尤其是一些水下的古船,你看似能背着潜水设备钻进去,但在海水的作用下可能就出不来了。所以,我们的潜伴制度,不光是相互照应,还要相互救援或报信。此外,当面对一个陌生区域、水下陌生器物、尖锐器物,我们都得慢慢进行,越慢越安全。大洋中,可能会碰上渔网,还有水母。海水中能见度低,也是风险之一,除此之外潮汐也是潜在的很大的风险。考古潜水这个行业,保险机构认为是高危行业,不愿给投保。国家文物局水下考古中心专门找了保险公司给我们统一投保了。
记者:你和团队在青岛海域做过考古吗?
王泽冰:做过山东水下普查,我们2011年在灵山岛海域潜过水,没有什么发现。
记者:水下考古与田野考古的保护有何不同?
王泽冰:我们做完水下考古之后,由相关部门来承担文物所处海洋或湖泊的区域保护。例如需要对水下遗址进行保护,规划部门根据我们考古的资料情况进行完善的规划,需要划海洋水下保护区的,这个保护区一旦保护起来,就不能搞养殖、不能搞旅游开发、不能搞垂钓,区域禁渔。山东海岸线总长3345千米,海域面积达4.73万平方公里。山东的水下考古,从调查到发掘到保护,有一套完整的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