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农业大学附属中学17岁的高二男生邓琅杰,17岁,高一时评为云南农业大学附属中学“百大精英学子”“语文学科精英学子”,高二时在一次全国中学生语文能力竞赛中获全国三等奖。
邓恩来说,儿子邓琅杰前程远大,没想到却意外地死于一个小病——肛周脓肿。
患者性别:女,检查对象:前列腺
邓琅杰的疾病病发于2018年8月,其母代兴艳告诉红星新闻,尽管肛周脓肿是个小病,但家人还是决定,要带邓琅杰到“云南最好的医院”就诊,“后来医院肛肠科医生告诉我,他们每天要做几十个根治手术,花三千多元就够了。”
2018年8月30日至2018年8月31日,邓琅杰曾在昆华医院肛肠科接受肛周脓肿引流术,但引流术没有根治邓琅杰的困扰。今年4月22日,代兴艳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做手术的位置有点疼,不舒服。”4月23日下午,邓恩来、代兴艳夫妇将邓琅杰从学校接出,再次到昆华医院就诊。
给邓琅杰看病的,是肛肠科副主任医师谢坚,以及谢坚的搭档许绍军。许绍军开出了系列检查单,并告诉代兴艳,邓琅杰需住院手术治疗。
当日的入院记录显示,邓琅杰主诉“肛旁肿痛4天”,现病史部分记录如下:
患者自述4天前进食辛辣刺激之品后出现肛旁红肿疼痛,呈持续性疼痛,无恶寒发热,无便血、肛内脱出物等症状。患者自服阿西匹林治疗,上症无明显好转,疼痛逐渐加重,影响坐卧行走,今为求系统诊,由门诊“肛周脓肿”收入院。自发病以来精神、饮食、睡眠可,大小便通畅,体重无明显增减,无低热盗汗。
邓恩来说,当天开的检查单包括心电图、B超、抽血多种,其余检查都很顺利,但腹部超声一项检查当天没有做,此项目的检查部位为肝胆胰脾肾前列腺门静脉。
邓恩来称,当天此项检查未做的原因,是检查单将邓琅杰的性别搞错,“这么大一个男生站在医生面前,检查单上却把性别写成‘女’。”
邓恩来说,超声科的医生当时问他,来检查的患者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回答是男孩,医生就问我,检查单上显示是女孩,女孩怎么会有前列腺?”
超声科医生要求重开检查单,4月24日上午,代兴艳忙着准备术前物品,随后拿到了当日11:39分打印出来的新的检查申请单,申请医生是谢坚,但此时超声科医生已到午饭时间,“我对谢坚医生说,这项检查来不及做了,他说没做就不用做了,不影响手术。”
术后昏迷13天,拔管后再次昏迷至死亡
邓琅杰身高184厘米,体重128公斤。昆华医院《肛肠科手术麻醉知情同意书》中,医方特意手写添加了第7条:患者肥胖,周术期可能发生睡眠呼吸暂停,甚至发生舌后坠、窒息等危及生命。
昆华医院肛肠科术前出具的邓琅杰病情评估表显示,在“一般”“病重”“病危”3个评估等级中,邓琅杰属于一般病人;手术风险评估表则显示,邓琅杰是正常患者,除局部病变外,无系统疾病,手术可在3小时内完成。
邓琅杰被推进手术室的时间,为4月24日14:30分,谢坚是主刀医生,许绍军是助手。14时50分左右,医生出来告知告诉家属,邓琅杰因体重问题,又打了3针局麻。邓恩来说,加的这3针麻醉,家属未提前签字。
邓琅杰出手术室的时间为15时15分前后,邓恩来说,儿子被推出手术室时,“谢坚跟我说,琅杰的爸爸,手术挺顺利的,很快就能康复了。”他称,当时谢坚提到,邓琅杰太胖了,一定要配合治疗。
此时的邓琅杰是清醒的,但他告诉父亲,其疼痛感比较强。邓琅杰坐在轮椅上,家属把他推到了住院床位:1号住院楼4楼肛肠科43床(相关病历上记录为304号床)。16时零几分,邓琅杰说冷,然后开始发抖、抽搐。代兴艳说,她喊谢坚医生过来看,“他说这没什么问题,是术后的正常反应。”谢坚打了一针镇静剂。
邓恩来说,抽搐症状出现后不到20分钟,邓琅杰就昏迷了,医生抢救了两个半小时,仍不见好转。邓恩来强烈要求将儿子转到急诊ICU,他告诉红星新闻,从4月24日晚起的连续数天时间里,医院不断地下病危通知书,当时院方也很着急,“他们说邓琅杰随时可能不行了。眼看要失去儿子,我就跟医生说,一定要把孩子救回来。”邓琅杰在昏迷期间,刚刚度过17岁生日,邓恩来不愿就这样失去儿子。
此后邓恩来按院方要求购买自费药注射用人免疫球蛋白,用量每天10支,600元/支;外加两支白蛋白,390元/支。5月7日晚间,邓琅杰有了眨眼的反应,次日上午,邓琅杰醒了。
5月12日是邓琅杰17周岁生日,代兴艳称,当时她对儿子说,要不买个生日蛋糕吧,“但他摇头,意思是插着管子也吃不了。”
邓恩来这下觉得儿子得救了,至少从表面看,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邓琅杰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好”。邓恩来跟邓琅杰交流,邓琅杰会点头,会眨眼,还会握手。
昆华医院曾请省内外医院专家为邓琅杰会诊,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感染内科专家5月14日的会诊记录显示:该患者病期分三个阶段,肛周脓肿、手术后发生休克、休克抢救期下呼吸继发院内感染;同时提到,患者既往可能存在基础疾病(入院时查出尿蛋白++,原因不明)。
5月15日,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消化内科主任朱森林、内科ICU科主曾勉两位专家对邓琅杰进行了会诊,其中曾勉的诊断有“先暂不拔管”之描述。
急诊ICU的主治医生是陈国兵。邓恩来称,5月19日,陈国兵找到他说,因邓琅杰的体征比较稳定,想给邓琅杰拔管,以减少肺部感染,“我相信医生,就签字同意了。”
邓恩来看到,拔管后,邓琅杰还是不能说话,“医生跟我说,没事,孩子有一个适应的过程。”20日上午,邓琅杰能说话,但吐字模糊,呼吸有些急促,“医生说没问题,继续观察。”
患者死后医院仍在收费
急诊ICU称“确实存在问题”
医生陈国兵因上了一个通宵的夜班,中午便下班了。5月20日16时,邓恩来看到邓琅杰呼吸更加急促,脸色异常难看,值班医生立刻打电话给陈国兵,陈国兵紧急赶回,再次给邓琅杰上呼吸机。邓恩来说,此后邓琅杰一天比一天严重。5月27日上午9时58分,邓琅杰死亡。
院方出具的一份《病故通知四联单》显示,邓琅杰的死亡诊断有8项,分别为:1、浓毒性休克;2、鲍曼不动杆菌败血症;3、肺炎克雷柏杆菌败血症;4、多脏器功能衰竭(急性肝衰竭,急性肾衰竭,凝血功能紊乱);5、肺部感染;6、肛周脓肿术后;7、肛瘘;8、室上性心动过速。
邓恩来认为,儿子邓琅杰的死,可能是术前检查不充分、麻醉药使用错误、拔管等一连串事故造成,“后来我问医院为何要拔管,这时医生的解释又变了,说是让我和儿子做最后的交流。”
更让邓恩来无法接受的是,是孩子死后一日,医院仍在收费。5月29日上午,家属到一号楼住院部一楼大厅住(出)院办理窗口结账,被急诊ICU电话告知称,必须到急诊ICU结账。
代兴艳称,急诊ICU科主任王雪娟告诉家属,病人邓琅杰住院期间总费用57万多,医保最多只能报15.8万,家属交现金31.8万,仍需要补交95142元,“5月26日下午我刚刚交了3万元,当时结清后还有两万元剩余,27日上午我小孩就走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花了十几万的医疗费?”
代兴艳要求ICU收费窗口提供清单,但该窗口称只有在清账后才能打印。5月29日晚,代兴艳从医院终端机打印出了清单,竟然发现28日——也就是邓琅杰死亡的次日,医院仍在收费。其提供的从终端机打印出来的住院日清单显示,5月28日,动脉采血器(进口)的确仍在收费。
在29日邓恩来与急诊ICU科室主任王雪娟的谈话中,王雪娟承认“里面确实存在很多问题。”其解释,费用不准确的原因,是医保部门传回来的比例信息对接有误,但处理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目前,家属仍未接到院方的结账电话。
代兴艳还指出,邓琅杰住在急诊ICU期间,主治医生陈国兵要求家属到医院外药店购买的静脉注射人免疫球蛋白,指定了深圳某厂家生产的“卫光”品牌,家属共购买静脉注射人免疫球蛋白122瓶,但病例只有108瓶的使用记录,还有14瓶无任何记录。
院方承认有遗漏:“已走司法程序”
邓琅杰死后,邓恩来变得萎靡了,“我把儿子养大不容易。”
邓恩来称,邓琅杰做手术前,家里刚刚卖掉了龙泉路上一直住着的一套50平米的房子,总价51.9万,扣除欠的房贷剩余30万,“刚好卖了这套房子,孩子就去做了这个手术。现在,房子没了,孩子也没了。”他称,为救孩子一命,他总计花了45万。
要求匿名的医疗界专家告诉红星新闻,对健硕年轻的患者而言,肛周脓肿根治术的确是个门诊就可完成的小手术,有些患者甚至都不需要住院,但邓琅杰的医疗事故,还是要根据具体的术中出血量、麻醉药的使用等状况去分析。该专家称,邓琅杰应该是脓毒血症引起休克最终导致死亡,“在临床上,很多ICU的患者死于鲍曼不动杆菌。”
“肛周脓肿虽然是个小病,但也要看患者本身是否有基础疾病,如肛周脓肿已引起血液感染,可能形成菌血症,再严重的话会形成败血症,更严重的话是脓毒血症,这就可能导致患者休克,再加上住进ICU之后,一堆的问题来了,至于鲍曼不动杆菌、克雷柏杆菌,很多属于院内感染。”
该专家称,像邓琅杰这种肥胖患者,麻醉后的确更容易出现舌后坠等症状,“邓琅杰的死亡原因,其实从会诊专家的诊断已经可以得到答案。邓琅杰进医院之前是好好的吧,为什么又进了急诊ICU?所以医院有一些过错。”
6月26日,邓恩来等家属与昆华医院副院长倪俊学等人,就邓琅杰之死的相关事宜进行会见。倪俊首先对邓琅杰之死表达难过,他称:“越是这种低风险的手术,打击越是突如其来、天崩地裂的。”并表示,他已经听过了相关医生的解释,“现在特别需要听听家属的意见。”
倪俊学代表院方做此次交涉,就邓琅杰性别错误的问题,其称是机器默认了医保卡的性别错误信息;就检查没做完就上手术台的问题,他承认“有遗漏”;就收费混乱的问题,他称,作为一家正规医院,“绝不可能昧着良心去乱干。”
红星新闻记者于7月2日联系昆华医院宣传科,希望该院能安排相关医生就此事件中一些疑问进行解释,但该科室表示拒绝,仅反复强调“目前已经在走司法程序”。因尸检结果尚未作出,邓琅杰之死,仍有待权威解答。
邓恩来说,目前家属并没有与院方走司法程序,但已于6月28日到云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进行投诉。该委回复家属,会安排相关人员去核实情况,并让家属等消息,“我们一定要给孩子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