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粽子叶要扔进哪个桶吗?上海史上最严垃圾分类倒计时

2019-06-27 13:50 来源:极昼

  周琪的同事拎着一袋垃圾下楼,出门,往垃圾桶方向走。瞧见他手中的垃圾,远远地,一位志愿者小姑娘跟他打招呼,“侬是啥拉稀啊?(你是什么垃圾?)

  同事一愣,笑了,小姑娘反应过来像是骂人,面露尴尬。相似的一幕被改编成段子流传于网络:住在魔都的人每天都要经受老阿姨的两次灵魂拷问:你是什么垃圾?

  2019年1月31日,上海市第十五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通过《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将垃圾分类纳入法治框架。《条例》规定,上海市生活垃圾将按照“可回收物、有害垃圾、湿垃圾、干垃圾”四个标准进行分类。个人混合投放垃圾,最高可罚200元。单位混装混运,最高可罚5万元。堪称“史上最严垃圾分类措施”,将于7月1日起施行。

  不止是上海。北京市人大城建环保委员会近期也建议,尽快修改完善《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依法推行垃圾强制分类。广州也于去年7月正式施行相关条例,深圳的立法工作正在进行中。

  周琪的父亲本以为粽子叶是“湿垃圾”,扔垃圾时被志愿者指正,“煮前煮后的粽子叶分属不同垃圾”,他至今没想通。而被周琪认定为“湿垃圾”的榴莲壳,上网一查,“竟然属于干垃圾”,她有点懵。

  解决问题有时还得靠民间智慧。不少上海市民都提到一则口诀:猪吃的是湿垃圾,猪不吃的是干垃圾,猪吃了会死的是有毒垃圾,卖了可以换钱买猪的是可回收垃圾。

  “总结得还挺对”,高敏笑着说,“卫生巾,也是看到猪那句话之后就没疑惑了!干垃圾妥妥的!同理还有擦了鼻涕的纸巾,干垃圾!”

  前几天,高敏所在的金融公司给每位员工发了一箱樱桃,次日上午,女同事刚踏进办公室,便发出灵魂拷问,“樱桃核是啥垃圾?”

  “你看猪吃不吃?”另一同事接话。

  女同事怒了,“我又不是猪,我怎么知道!”

  大家上网一查,“干垃圾”。

  类似的困惑还有剪掉的“指甲盖”,高敏调侃道,“也不知道猪吃不吃。”

  干垃圾?湿垃圾?

  高敏租住的住宅位于上海普陀区,小区一直主张干湿分离,每个垃圾房配备四个大垃圾箱,两个写着干垃圾,两个写着湿垃圾,但在《条例》面世前,包括高敏在内的住户几乎没有“干湿”意识,“都是一股脑儿扔的”。更早之前,她在深圳工作,也未听闻垃圾分类的要求。

  变化始于今年清明节后。地铁站附近立起了宣传牌,出租车上的广播,一男一女俩主持,经常调侃垃圾分类的趣事。办公室同事也加入讨论,高敏意识到,垃圾分类动真格了,她提醒自己,留意分类细则。

  一次,家里煲汤,喝完后,留下一堆筒子骨,高敏用单独的袋子打包,拎着出门,走到垃圾桶前,她犹豫了,“干垃圾,湿垃圾?”她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得出答案,另一位扔垃圾的邻居提醒她,“是干垃圾,扔干垃圾。”她迅速扔到相应的垃圾桶里。

  还有一次,阿姨做完保洁,顺手将高敏家的垃圾归拢到一起,准备带走。高敏特意嘱咐,“把垃圾稍微分分”,阿姨照做。但分到厕所那袋时,阿姨停了停,抬起头问高敏,“这个是干垃圾还是湿垃圾。”高敏愣住了,她拿起手机查了查,发现是干垃圾。

  很多上海市民初次分类都会遇到类似难题。他们以为,湿垃圾,顾名思义,指“沾了水”的垃圾,包括“湿纸巾,卫生巾,卫生间用纸”等。但《条例》解释,湿垃圾,即易腐垃圾。干垃圾,即其它垃圾,指除可回收物、有害垃圾、湿垃圾以外的其它生活废弃物。

  “国内的干垃圾和湿垃圾分类标准很模糊,不能听名字就看出来。”刘文曾在德国、台湾读书,前者推行垃圾分类已有百年,后者的实践在全球颇具借鉴意义。

  刘文即将在上海工作。上周,她去上海朋友周琪家做客,席间,听周琪讲起粽子叶的故事。端午节,早晨七点半,周琪的父亲提着垃圾袋,轻快地走向垃圾投放点。照例,周父打开垃圾袋,当着志愿者的面,将袋里的垃圾一个个捡出来,扔到指定垃圾桶。拿到粽子叶,他嘟囔着“这是湿垃圾,放这里了”,正准备扔,被志愿者拦下“批评指正”。

  志愿者告诉他,“包粽子之前(粽子叶)是湿垃圾,包好蒸过煮过就是干垃圾”。周父至今没想明白。他有点郁闷,又觉得好笑,粽子叶成了家里的新梗。

  上海市民骆小姐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每天下楼丢垃圾都要被站岗的居委会大妈例行“羞辱”,“而且没有隐私可言,刚开始执行的时候,还要垃圾袋开袋检查,没有分类的话,要被拒收退回。”

  “996”的上海年轻人还多了一重困扰:撤桶。居民楼底下放置的垃圾分类桶被撤走,放置于垃圾厢房,由志愿者、分拣员引导居民定时定点投放。周琪居住的小区,垃圾厢房只在上午六点半至九点半,下午五点半至八点开放。其余时间,厢房上锁。

  周琪同事,因错过投放时间,只能“违背良心”将垃圾扔在厢房门口。有的市民,不愿扔至指定厢房,强行将垃圾扔在已撤掉的原有垃圾桶处。周琪留意到,定时定点投放后,社区外围的垃圾桶总是塞满,堆放在路边的垃圾袋明显增多。“投放时间反社畜”,周琪说。

  “黄色大礼包”

  上海人与垃圾的斗争最早可追溯至1995年。

  当年,曹杨五村第七居委会的一个居住区便已启动垃圾分类试点,试点阶段,分类采取三分法,分别是有机垃圾、无机垃圾和有毒有害垃圾。“后来觉得有机无机太学术性了,就把有机(垃圾)改成了湿垃圾,无机(垃圾)改成了干垃圾。”住建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委员张益告诉《极昼》,他曾参与上海垃圾分类标准的制定。

  2000年,上海成为国家首批生活垃圾分类试点城市。而分类标准,经过五次调整,也于2014年确定为“四分类”:可回收物、有害垃圾、湿垃圾、干垃圾,沿用至今。那前后,分类垃圾桶陆续出现在上海街头,但那几年,分类全凭自觉。

  2019年初,上海市第十五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上通过了《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7月1日正式施行。

  “我就不想回(上海)了,真的”,现居北京的上海人王伟开玩笑说,“很麻烦你懂吗?”

  2001年,21岁的王伟留学德国,住在慕尼黑南边的一个小镇,见识过“令人生畏”的德国垃圾分类细则。光玻璃就有三种垃圾桶,白色、棕色和绿色,用来放对应颜色的玻璃瓶。“玻璃瓶都分三种,这是我刚到德国,觉得最丧心病狂的。”王伟调侃道。

  刚到德国时,王伟总去超市买最便宜的速冻披萨,披萨外面有一层纸壳,而放纸壳的垃圾桶,全镇仅有一个,设置在专门位置。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小镇居民便能看到一位亚裔男子,扛着一摞披萨盒,穿越半个镇子,去扔纸壳。“刚去的时候,死活找不到扔纸壳子的垃圾箱,用蹩脚的德语问各种人,人家就给我指,往前走到哪里,右拐,左拐。”

  2016年,王伟在日本买了房,那里的垃圾分类“细致到近乎严苛”。一家人刚搬进去,市役所为他们发放了垃圾分类手册,A5大小,8页,还贴心地为中国人设置了中文版,详细罗列了每一类垃圾的归宿。

  过期的果酱瓶,果酱的汤汁液体需倒进水槽,剩余残渣扔进厨余;金属瓶盖扔金属的桶,玻璃瓶洗干净以后才能扔;最难扔的大概是雨伞,雨伞有塑料有铁,不知道扔哪里,也不敢拆,一位中国留学生说,校园里总能看到废弃的雨伞。

  对待专门的大型垃圾,日本人还需要去市役所购买“粗大型垃圾回收券”,再约时间,等专门的人员上门回收。王伟的邻居“扔一个空气净化器”,花费了200多日元,相当于12元人民币。

  分类错误的垃圾,会被负责检查的人退回来,放在家门口,并贴上一个黄色警告牌,“他们说这是一个大礼包”,曾在日本短暂居住的吴蕾回忆。“我之前还困惑,他们是怎么知道垃圾是谁的,其实是有监控吧,什么位置扔的,大概知道你是谁。”吴蕾才去日本时,男友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分好”,每次分完类,男友还会再检查一遍,他担心收到“大礼包”,周围邻居都会知道。

  日本垃圾分类的规矩多如牛毛,但规则易于理解,三年来,王伟并未有太大困惑。比如,可燃性资源垃圾包括了各类纸张。不燃性资源垃圾包括饮料瓶,茶色瓶、无色透明瓶等。可破碎处理的大件垃圾主要是小家电、家具、陶瓷器类等。每种垃圾与类别的对应明确。“分得挺清楚的,不懂的就查手册嘛”,王伟说。

  严苛的分类细则与长期的习惯训练,成就了日本的干净与整洁。高敏记得,第一次去日本游玩,看到街头不同颜色的垃圾桶,垃圾桶上不同的标识,以及垃圾车分类转运,“才明白,这是垃圾分类”,她的第一感觉是,“国民素质好高啊”。

  得知上海即将实施垃圾分类,高敏提前开始演习。

  防止一刀切

  一个月前,高敏男友家特意安装了厨余处理器,饭后,能搅碎的厨余直接冲走,不能搅碎的提前挑拣出来,分类归放。出门吃小龙虾,店员也会给两个桶,一个放纸巾,一个扔虾壳。公司里,她主动与邻桌同事商量,他的垃圾桶放湿垃圾,自己的桶扔干垃圾,相互配合,“大家对垃圾分类的接受程度还蛮高的。”

  周琪家也增设了垃圾桶,原先厨房一个,卫生间一个,客厅一个,现改为厨房两个,一个放干垃圾,一个放湿垃圾。出门扔垃圾,从拎一袋,变成了一手各提一袋。她也在考虑安装厨余处理器。

  “需要一个过程”,张益理解上海人的烦恼,“并不是说,第一步就要做到要百分之一百精准。”相反,他认为,存在困惑、争议,经过讨论,再达成共识,也是加深印象,养成习惯的一个过程。比如针对朋友圈疯传的一张错误百出的“垃圾分类图”,上海市绿化和市容局已于6月12日编制了“上海市生活垃圾分类投放指南”。

  教材解决不了“定时定点”,但在张益看来这也不成问题。“实际上现在网上,包括社区代理倒垃圾的(业务已经形成),只要放到门口,他代替你倒。”他将此类比为“代驾”“滴滴”“外卖”一样的新型行业,随政策而生,替消费者解决麻烦。“这个不方便,不是真正的不方便,是由于我们原有的习惯,假定你改变了这个习惯,实际上还是可以适应这个变化的。”

  毛达认同张益的观点,他是公益组织零废弃联盟的政策顾问,致力于推动垃圾分类,已超过十年。“新方案出来,一定会有问题。系统的改变,一定是进行调试的,这里面出现的问题其实就是时间、地点分布,能否照顾到大多数的问题。”他以台北为例,错过厨余垃圾回收时间的市民,会将垃圾带回家,放进冰箱,冻起来,隔天再扔。业主们也会在小区,自费设置公共冰箱,解决厨余错过时间的问题。“问题其实很简单,我们面对抱怨的声音、批判的声音,尽快拿出解决方案,就能形成一个积极的良性循环。”

  5月20日,上海市政府网站发布《上海市生活垃圾定时定点分类投放制度实施导则》,强调推进“定时定点”要因地制宜,防止“一刀切”对居民正确参与垃圾分类的积极性造成负面影响。

  高敏所在的小区,曾就“定时定点”在业主群征求意见。但据周琪观察,“有的社区管理比较好,随需求调整,会有一个过时的投放点。但大多数社区是没有的。”那些无处安放的垃圾,躺在街边,被写成段子,流传于网络。

  6月26日早上,高敏拎着昨晚已分好类的垃圾,下楼,走到垃圾房旁,一位身着绿马甲,手拿小册子的志愿者协助她打开垃圾袋,逐一检查。“打开湿垃圾那袋我傻眼了”,高敏说,昨晚,男友趁她睡着,偷吃冰淇淋,随手将外包装袋扔在了湿垃圾里。

  “喏喏喏这个冰淇淋包装纸啊,干垃圾的呀,不能放一起的。”志愿者说,随后用开口夹夹起包装袋,扔进干垃圾垃圾桶。

  (应受访者要求,王伟,周琪,高敏,刘文,吴蕾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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