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爱心妈妈”,她是“河北好人”,她还是“为抚养孤儿散尽百万家财的女企业家”。
一切在2018年5月戛然而止。河北武安市委宣传部官方微信公众号当月发出了一篇文章——《从冰山一角看“爱心妈妈”李利娟的两面人生》,文中明确指出,“李利娟因涉嫌扰乱社会秩序、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证据确凿”,并且已被刑事拘留。
随之,李利娟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6月19日,备受关注的“爱心妈妈”李利娟案在河北武安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由于李利娟涉及的罪名众多,武安市人民法院预计庭审大约需要持续三天。6月21日晚,三天的庭审结束,但该案没有当庭宣判。
庭审现场来源:武安市人民法院官微
三天庭审,数项罪名
该案于6月19日上午8:30开庭。李利娟等16名被告人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伪造公司企业事业单位印章、敲诈勒索、诈骗、职务侵占、故意伤害、窝藏等罪名,由武安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
据法院官方公告,此次公开庭审,审判庭110个旁听席已被坐满。从现场直播看,开庭一个小时以前,武安市人民法院就不同于往常。法院门口拉上多条警戒线,并有多名警务人员在现场执勤。
李利娟已经54岁了,此前由于罹患癌症,“出事”前仍在北京治疗。据媒体报道,庭审当天,她被搀扶着走到被告席上,但仍有多次发言,坚持认为自己无罪,态度坚决。
但有知情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李利娟并非如自己所说那样无辜,甚至裹挟着社会的爱心为所欲为。
李利娟的事发源于武安工业园区一员工的报案: 2018年4月4日,李利娟等人以格力邯郸(武安)园区线路迁建项目影响其探矿权为由,多次伙同他人,带领初高中学生、残疾智障儿童,采用“语言威胁、用车辆堵路、往施工基坑里跳”等方式阻拦施工,导致该迁建项目完全停工。
李利娟利用孤儿阻拦工程 来源:武安市委宣传部公众号“新武安”
2018年4月25日,武安市公安局决定对李利娟等人聚众扰乱社会秩序案进行立案侦查。而随着侦查的展开,李利娟被挖出来的罪名也越来越多。
起诉书显示了其犯罪的详细事实。其中,利用收养孩子骗取低保金这一条,备受关注。
检方指控,2014年至2018年期间,李利娟作为“爱心村”负责人,向武安市民政局、武安市武安镇政府隐瞒事实,提供23名与事实不符的申请低保人员信息,使武安市民政局为不符合申请低保人员办理了低保手续;此外,还隐瞒3名享受低保人员已死亡的信息,骗取城镇低保金。
经过第三方机构的鉴定,李利娟共骗取国家低保56万余元。
对此,武安民政部门接受媒体采访时多次表示,民政局前去李利娟创办的“爱心村”核查低保信息的工作人员,多次被李利娟以各种理由打发,始终未能见到爱心村全部申请低保的孩子。
骗取低保只是爱心村问题的冰山一角。此前《中国新闻周刊》曾经报道过,由于爱心村多年没有参加年检,按程序应被撤销经营资格,民政局却依然为其颁发了《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这件事直接导致武安数位官员被波及。而时任武安市民政局局长黄利斌,也因为爱心村的问题被免职。
“爱心妈妈”还是“地痞流氓”?
李利娟曾经多次讲述自己收养孤儿的心路历程:婚姻失败,前夫吸毒成瘾,离婚后甚至以7000块钱把儿子卖给人贩子。李利娟追赶到车站,花了8000元把孩子赎回来。她说她见不得孩子受苦。
1996年,李利娟抱回一个女弃婴,她对母亲说,有个女孩,以后老了病了也有人伺候。这是她收养的第一个弃婴。此后直到2006年,陆陆续续又收养了十几个。
2006年,李利娟被评为“感动河北十大人物”,包括央视在内的多家主流媒体对李利娟事迹进行报道,一时间,李利娟成了全国有名的“爱心妈妈”。
但收养数字朝着一个普通家庭甚至一家小型福利机构都难以承受的方向发展着。尤其是在2011年成立爱心村之后,数字愈发膨胀。2013年,收养的孩子共有48个;到2017年达到了104个。
然而,户口登记在爱心村的孩子,却不一定是弃婴。据北青报报道,李利娟曾主动让爱心村一名护工的孩子把户口落在爱心村,且这个孩子的名字,也出现在公诉书中违规办理的低保名单里。还有一些为了生二胎的人家,也会找过来,把孩子落在李利娟名下,但并不在爱心村生活。
武安市现任民政局局长冀彦军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说,随着李利娟与“爱心村”名气越来越大,政府相关部门多次试图与李利娟沟通,将“爱心村”纳入民政系统,接受民政局监管,但一直被李利娟拒绝。
去年4月,李利娟被警方立案调查后,与之相关的各种举报材料如雪片般寄往相关部门。
案件资料显示,武安蓝天宾馆总经理举报,李利娟曾经以坐电梯伤了腰为由,敲诈宾馆十七多万元;以在理发店染发时洗发水进耳朵导致过敏为由,李利娟敲诈理发店老板六万元……
庭审中,李利娟并未否认有几件事自己“要了赔偿”,但她否认这些事属于“敲诈勒索”。但和李利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村村民,对她的负面评价更甚于“敲诈勒索”,此前有村名直面媒体镜头,称李利娟为“地痞流氓”。
多名村民的口中,有的人家的地被李利娟占了,有的人被李利娟抢霸过摩托车。而李利娟的情人许琪,则扮演着爱心村“保镖”的角色,帮助李利娟“摆平”大小事情。
李利娟身边亲近的人则描述,李利娟对孩子很好,收养的孩子中有一些残疾患儿,她带着孩子去北京看病,几十万像流水一样花掉了。“爱心村那么大的开销,看起来很大的一笔钱,其实根本不禁花。”
尽管钱“不禁花”,但检方指控,李利娟曾多次将爱心村账户下的资金转到个人账户,用于购买红木家具、越野车等私人物品。
而李利娟收养的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在其被刑拘后,积极接受媒体采访,表示对“妈妈”的信任和爱戴,并感激其养育之恩。
民间收养困境
去年5月,经过多部门听证,“爱心村”被取缔。随后,被收养的孩子们,除了10个回到监护人身边,其余被武安市社会福利院接收。
武安市委宣传部官方微信公众号“新武安”的文章显示,该福利院由市民政局新建并主办,有能力接纳爱心村的所有孩子。
从文章配图可见,孩子们的新家整洁明亮。“除宿舍区外,还设有内部幼儿园、图书阅览室、手工绘画室、医务室……总共有80个床位,并配备了40名护工值守,另外还配备了4名幼儿教师、2名心理咨询师。”文中称。
爱心村的孩子们大部分安置在武安市新建成的福利院 来源:武安市委宣传部公众号“新武安”
该院工作人员认为,李利娟此前并没有很好地照顾孩子。“爱心村的孩子,刚来时每个人头上都长虱子,在福利院要做卫生、剪指甲、每周至少洗两次澡。现在干净多了,也懂礼貌多了。”该福利院副院长靳笑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爱心村的孩子是幸运的,但是爱心村的种种问题,也将民间收养的困境剖解开来。
知名公益人士、法律学者姚遥认为,李利娟一案之所以引发巨大争议,在于普通民众和法律都承认她收养孤残儿童是一个“正义的前提”,但是在做这件事的过程中,有很多方面超越了合法的范畴。
“对于慈善职业从业者也提出了一个比较高的要求,那就是要克服道德的冲动,选择合法合理的方法,言论诚实、财务合规。如果逾越了边界,只能由法律来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