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当时的责任编辑,如今《科幻世界》杂志副总编姚海军回忆,“看到《流浪地球》稿件第一眼,就觉得耳目一新,大胆的想象令人震撼。”
2000年时,使用互联网发电子邮件的人还不多。《流浪地球》刊登后,让读者雀跃,杂志社收到雪片般的来信,不少青少年就此迷上科幻。
同是在2000年,中国人在电影院里第一次看到了李安导演运用国际化团队拍摄的大片《卧虎藏龙》,当时中国内地商业电影的年票房还不到10亿元人民币,市场化的电影院线机制尚不完善,合拍大片更是寥寥无几,科幻电影市场基本被好莱坞占领。后来《卧虎藏龙》获了诸多国际大奖,这部武侠片包含了西方对中国人的各种“想象”,辫子、功夫、山水风景……
中国人拍武侠大片可以,但何时才能拍出属于自己的科幻大片?长期研究科学技术史的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江晓原一直在追问。
“所谓的‘中国科幻元年’,它只能以一部成功的中国本土科幻大片来开启。有抱负的中国科幻作家,和有抱负的中国电影人,都必须接受这一使命。”后来他在个人著作《江晓原科幻电影指南》的封底专门印上这段话。
2019年春节,在电影《流浪地球》首映前夜,与很多科幻迷一样,江晓原对这部“可能是迄今为止中国最‘硬’的科幻电影”仍抱有疑虑。不过,后来发生的一切,让江晓原着实兴奋不已。业界普遍认为,以电影《流浪地球》等为标志,2019年将开启中国科幻电影元年。
积跬步,至千里
在刘慈欣脑海里的那个“流浪地球”,“地球自转刹车用了42年”。
《流浪地球》从原创小说到本土电影,经历了大约19年。显然,所用的时间比“地球刹车”短不少。
截至2019年2月21日,电影《流浪地球》在中国内地上映17天,票房已突破40亿元人民币,成为仅次于《战狼2》的中国电影票房亚军。与此同时,在海外,《流浪地球》是第一部以IMAX3D形式上映的中国电影,上映仅11天,就成为5年来华语电影北美票房冠军。
与一国的综合国力相匹配,“科学幻想”作为现代文学的分支之一,主要与工业革命及信息化紧密相关。在科技史上,日美等国伴随国力增强,特别是在新的科技革命到来之际,都相伴出现科幻电影集中公映及“科幻热”。20世纪70年代以来,《星球大战》系列影片、科幻小说《日本沉没》都在原产国引起轰动。
相比之下,中国的电影生产和科幻创作,都被列入了“后发现代化”的行列。“后发”要如何“追赶”?这是中国科幻界长期讨论的话题。
如今,科幻界的资深人士回想起来,《流浪地球》从文学到电影的成功转化,与《三体》三部曲的“飞跃式进步”分不开。
刘慈欣创作的《三体》三部曲是中国当代科幻领域最著名、最畅销的长篇小说。他以恢宏大气的笔触描绘了地球文明以外的“三体文明”,作品极具幻想冲击力和心灵震撼力。文学评论人士称《三体》“为中国文学注入整体性的思维和超越性的视野”。
时间的年轮转到2012年,11月上旬的一天,在北京西四环亮甲店的中国教育图书进出口有限公司迎来一批神秘的客人,这其中就有刘慈欣、姚海军,还有一些外国面孔,以及更年轻一些的科幻作家代表陈楸帆等。
当时的一项统计显示,截至2012年上半年,《三体》三部曲中文版已累计销售约40万套。这家图书进出口公司的项目负责人也是科幻迷,多年来跟踪《三体》三部曲的出版进展,最大的期待是推动《三体》系列国际化。
在那次英文版的翻译工程启动仪式后,历时4年《三体》三部曲完成了浩如烟海的翻译工作。其中,《三体》第一部的英文版于2015年荣获科幻领域最重要的奖项之一雨果奖。《三体》和《流浪地球》的电影项目也都在2015年有了起色。
致力于科幻普及推广和产业培育的文化品牌机构“未来事务管理局”负责人姬少亭回忆,拍科幻电影,是科幻界一直以来的向往,但是条件是否成熟,业内分歧一直存在。直至2015年,《三体》拿到雨果奖的最佳长篇小说奖,电影能否拍成依然是个谜,读者对此既充满期待,又特别害怕“跳票”(注:指影视作品无法如期完成并公映)。
“圈内绝大部分人都怀着忐忑的心情迎来2019年,因为《流浪地球》在电影创作的跑道上朝着我们加速飞奔而来,马上要‘冲刺’了。中国科幻作品和科幻电影发展,格外需要这样一次伟大的‘冲刺’!”
“冲刺”
1995年,来自山东济宁的15岁少年郭帆偶然看到了外国科幻大片,他冒出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可以当导演”。后来辗转到海南省读法学专业的他,最终还是执导筒,要做自己爱做的事。
郭帆也是科幻爱好者,也爱读《三体》。他回忆,2005年时,他开始尝试看一些关于量子物理的书,但起初其实看不懂;真正开始着手《流浪地球》这个项目时,已是2015年,《流浪地球》这部电影从无到首映,花了4年。
从一部科幻大片的角度看,《流浪地球》已具备了知识结构、逻辑关系、视觉特效、人物命运、科技伦理等要素,比照之前的国产科幻电影,实现了整体性的进步。
在新中国近70年的电影史上,并非完全没有科幻作品,一般认为改革开放助推了一批科幻电影诞生。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珊瑚岛上的死光》曾激励包括刘慈欣、韩松等在内的一批“60后”科幻作家进行科幻创作。而在中国观众记忆中,还有《霹雳贝贝》《大气层消失》等作品,但有的只归为儿童片,有的则与科研本身挂钩,真正的科幻片,特别是科幻大片,几乎为零。
“过去很多导演都想拍科幻片,但是条件和想象力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包括周星驰也曾经拍过《长江7号》,但大家知道,一般外星人也只是简单的装扮,还不是科幻大片。”参演《流浪地球》的香港演员吴孟达感慨。
吴孟达回忆,接到剧本时,自己根本不敢相信,能接到一部中国人自己的科幻片并参与拍摄。后来经过与导演的沟通、感受剧组的氛围,这位资深演员断定,“导演是认真的”。
郭帆告诉记者,在摄制《流浪地球》过程中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新的困难。而最大的困难,是面对质疑。当别人不相信中国人能拍出一部属于自己的科幻电影,团队能做的就是进一步细化前期的所有方案,让一切尽可能规范化,包括故事大纲、概念设计、分镜头画稿等。
“超支的次数大概有四五次,因为没有办法,我们对于拍摄科幻电影是没有经验的,没有可循的路,所以在制作层面上确实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个很难避免。”郭帆说。
“地球村”
“《流浪地球》中,人类作为整体出现——即‘人类命运共同体’。”刘慈欣说。
在《流浪地球》首映之际,刘慈欣通过“未来事务管理局”的“科幻春晚”平台发表一篇文章。他写道,“当人类的‘太空大航海时代’到来的时候,故乡的观念将再一次回到人类文化之中。”
多名文学评论人士指出,电影《流浪地球》不仅提供了一种奇观式的幻想图景:例如中国的一些特大型城市遭遇冰封等灾难的挑战,同时电影也提供了一种中国科幻的叙事逻辑,比如在遇到整体性灾难时,不是不顾一切逃离,而是要带着眷恋的这片土地、带着地球这个人类共同的家园,一起飞向未来。
刘慈欣坦言,自己是在中国文化的大背景下创作的,地球是全部历史、文化、文明之根的一个象征。带着地球一起在太空航行,表达了中国人对故土、对家园的感情和情怀。他试图在宇宙的大背景下去表现这种情怀。
值得关注的是,今天全世界任何一部科幻大片的拍摄,也同样需要依靠“地球村”的共同努力。《流浪地球》制片人龚格尔透露,影片约八成特效由中国本土团队自主完成,另外约20%,由来自德国、韩国等的多个团队,支持中国团队,共同合作完成。
总部位于新西兰的特效道具制作工作室——维塔工作室(WetaWorkshop)近日也透露,为中国科幻电影《流浪地球》制作了5套外骨骼装置,12套防护罩,以及19套防护服等。这家工作室早前曾参与《阿凡达》《攻壳机动队》等科幻大片的特效道具和装置设计。新西兰工作人员坦言,这是第一次为中国科幻效力,感到特别兴奋。这些精密的道具装置,经历了“测试开发—服装裁剪—3D细节推敲—涂装和做旧—电子数控及组装”流程。这家工作室还向中方团队开放了部分研发技术及材料工艺,助力中国本土科幻“启航”。
“从科幻电影产业链观察,电影工业占较大决定权,虽然‘科幻’只是类型片的一种,但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产出效益十分可观,中国尚在起步阶段。”江晓原认为,当代电影的工业化大生产,与先进制造业的大生产有一些相似之处,即经济全球化的趋势不可逆,这意味着在鼓励本土原创的同时,也鼓励彼此间的协同合作和协同创新。
“可以预见有一批科幻电影已经在筹备、拍摄的路上。事实上,我们正在做的是孵化更多的本土‘科幻头脑’和原创力量,包括培育新一代的创意提供者、专业作家、编剧、导演、制作人、运营者等,这将是针对全产业链的人才和创意孵化,促进文学向视听影像转化。同时,要普及和推广科幻文学和电影,扩大读者群和观众群。”姬少亭说。
《流浪地球》的异军突起,不是孤立的现象,今年同期还有《疯狂的外星人》等国产科幻片热映,年内还有新的本土科幻电影也计划公映。据“未来事务管理局”分析,事实上近年来在“三体宇宙”概念的版权开发、名家名作的科幻影视化等方面,进程都在加快。从互联网上看,已连续第四年举办的“科幻春晚”,今年得益于《流浪地球》热映,“科幻春晚”全程浏览量进一步攀升,与此同时,围绕《流浪地球》举办的部分科幻活动,也是“科幻春晚”的重要组成部分。
“打造一条基于中国本土原创的科幻产业链,大有可为!”姬少亭说,“中国科幻已经迎来了好时光,有理由相信,未来将更加美好。”